第30章 麦朵姑娘-《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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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很多,彭野没吭声。他知道,他不是孤家寡人了。
挂了电话,彭野关上窗子,洗手间里没了声音。
回头看,灯还亮着,却不见人,他意外,进浴室回头一看,程迦抱膝坐在洗手台上,倚靠着镜子在抽烟。
她眼望着未知的某处,也没个焦点。烟雾青白,映得她脸色沉寂。
彭野握着门,适才窗外秋风的寒意后知后觉地从衣服外渗进来。
他不确定她是听到了,或仅是感觉敏锐。
他过去搂她,忽觉她很小,又瘦弱,他一只手臂就把她整个拢进怀里,他微微低头,下巴抵着她的鬓角,问:“怎么了?”
她呼出一口烟,烟雾缭绕升到他面前,随之传来她不变的淡淡声线:“给四哥打电话呢?”
彭野脑门一紧,他不愿和她提及的事还是被拿上台面。
程迦说:“我不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说?”
彭野松开她,手握洗手台支撑自己。
她目光跟他走,在他沉默的脸上停留半刻又收回来,自嘲似的轻笑,“哦。不准备说。”
“程迦——”彭野抿抿嘴,意外的无言。她一提,他便不想隐瞒,可思绪万千,他找不到起点。
“彭野,你以为我是个不堪一击的女人?”程迦冷静地问。
“不是。”彭野立刻看她,她表情平静,透出一丝坚定。
从那夜把她从被窝揪出来,他就清楚这个女人是坚韧的,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彭野尝试开口:“我找出黑狐的真实身份了。”
程迦把半截烟摁灭,不干任何别的事,目不斜视地看他。
“安安是他的妹妹,在住院。她在我抓他的途中受伤,断了半截腿。他的钱全在安安那里,被警方控制。”
他说完,程迦还盯着他。
彭野又说:“……他恨我。”
程迦眼神像漆黑的相机镜头。
彭野再说:“交手多年,恩怨太多,不差这一次。”
程迦看他半晌,从台子上跳下来,鞋子重重一声响,砸在彭野心口上。
“程迦!”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上前追,追到门廊,还没抓住她,她突然自己回头,冷定地问他:“黑狐铁了心要杀你。这个事实有那么难告诉我吗?”
“程迦——”彭野双手掌心向前,朝她走一步,是想安抚的姿势,但他也并非绝对冷静,“这是我的工作。我不想你担心……”
“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但你不能瞒着我——”她冷冷地看着他,眼睛像刀子,“你得给我说清楚。你得让我知道那危险有多大,是什么时候。你不能让我这回回了上海,下回我满心欢喜再来找你,你的人就不在了。”
彭野张了张口,终究默然。
程迦说:“说话。”
彭野低声却用力地说:“我不想一次次提醒你,让你担惊受怕。”
程迦道:“那就是让我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这话像一棍子打在彭野头上。
其实,他早就考虑抓住黑狐后他的去路。
自长江源回来,他更谨慎警惕,更惜命。他这条命上拴着两个人,他不能接受自己出意外把她一人扔在世上。他担心她再度陷入病态,焦躁抑郁,自虐自杀。
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可不论她多坚强,他都想护着她,恨不得拿个玻璃罩把她罩起来。他把一切危险对她隐瞒,想等尘埃落定再将成果与她分享。
想起自己劝四哥不干了时的心态,不过是担心四哥出意外了那对母子的境地。
可谁来担心他的程迦?
他又凭什么拖着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偏偏这最后一战,现实的残酷,两难的困苦,他不可改变,甚至不能纾解半分。而她的紧张更是唤醒他心底那一丝对危险的不确定。
这些天,他尽全力布局;可在她的目光下,他的隐忧和紧张,无处遁形。
“你不能这样,彭野。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心思,我需要知道事实。这份工作多危险,你以为我没有觉悟吗?”
程迦突然抓住他手腕,唰地拉开袖子,两道深深的伤疤。
她脸色微变,“上次遇上万哥,是黑狐派去的。”
彭野无法反驳。
程迦抬头望着他,“你撒谎。”
彭野拳头握紧,紧到手心出汗,又渐渐地松开,“我尽力了,可凡事都有意外。程迦,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女人。可如果我出了事,以后你——”
“你再敢往下说一个字!”
彭野缄口。
“你说过,程迦这个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谁,我都不会放手。”程迦迎着他微愕的目光,点了点头,“是。我结账时听到了。彭野,你这话还算数吗?”
彭野盯紧了她,“算数。”
“因为你这话,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我愿意的,彭野。”程迦声音不大,“你知道,我愿意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她嘴唇颤了颤,低声说,“彭野,你别太欺负人。”
彭野心狠狠一刺,握紧她肩膀像要把她捏碎,“程迦,我——”
他咬牙,压抑在心头的一切不知如何宣泄。
“彭野,你听好。”她目光笔直,似乎要看进他灵魂深处,“我程迦既然认定你,你生就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
程迦用力看他,隐忍着什么要迸发,却没有,只有那双眼带着惨烈的坚持与决绝。
“你就是死了,那也是我的命。我担得起!”
狭窄的门廊内,彭野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箍紧。
那让人窒息的拥抱里,他全身的力量涌进她身体,牢固,坚定,无欲,她蓦地感到熟悉的安全与宁静。
“程迦——”他埋首在她脖颈间,面颊贴紧她柔软的身躯,“程迦——”
可这一刻,任何话都不必要了。
“彭野,我们拿了相机,从小镇回保护站的路上,你跟我说过一句话。”
那一路他们说的话不多,却也不少。她此刻一提,他就知道是那句。他笑了笑,“是。活着的年纪,在哪儿都是好的。”
他这软肋,给了他无尽的力量啊。
天没亮,程迦就醒了。身边的男人沉睡着,睡颜带着不会轻易示人的柔弱。
程迦缓慢下床,穿好衣裳出门。
天还黑,街上没人,清冷的雾气在路灯光下萦绕。
程迦敞着风衣,似乎没察觉冷,一条路走到底到了镇子中心,她很容易找到了阿槐的店,紫色门牌上印着“阿槐”两个字,拉着卷闸门。
程迦上前拍了几下,闸门哗哗作响,声不大,但在空寂昏暗的街道上分外清晰。很快,楼上传来阿槐警惕的声音:“谁啊?”
程迦抬头,说:“阿槐。”
二楼窗子拉开,阿槐低头看,愣了愣,马上脑袋缩回去。她下楼开了卷闸门,没头没脑地看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迦进门,“昨天。”
阿槐更加不解,懵懂的,“昨天你不是在上海吗?”
程迦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她忽觉不对,赶紧道:“我见过野哥,但大家一起来的。他也是问线索的事,没问别的。”
程迦不是那意思,但也没心思解释。
阿槐望一眼还灰暗的天,把卷闸门拉下去。
程迦走到柜台后边拉了把椅子出来,靠着椅背自顾自点了根烟开始抽,也不讲话。
阿槐立在一旁反倒像个客人般拘谨,觉着她这架势像是来审问的。阿槐瞅她一会儿,她脸色很白,比上次见面还要白。
程迦眼神凉淡地看过来,阿槐一蒙,也不知是该继续看还是挪开眼睛。
程迦淡淡地挪开,扫一眼她的店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衣服不高档,却也不俗气。
“生意好吗?”她随口问。
“换季,买衣服的多。”
“好样的。”程迦点了点头。
阿槐想想,小跑去里间,没一会儿端了杯热牛奶出来,程迦盯着看了一秒钟,举目看她。
阿槐轻声说:“就这么抽烟不好。要不,我给你做早饭吃?”
程迦没答,忽问:“你知道他喜欢吃红烧牛尾吗?”
阿槐抿抿唇,“我以前问过四哥。”
“你给他做过?”
“嗯。”
“他说好吃吗?”
“……嗯。”
程迦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那天,她该给他做顿饭。他在她家的那天,但她不会,也没来得及学。
烟头明灭,她终究回神,换了阿槐熟悉的淡漠面孔,问:“黑狐说了些什么?”彭野和何峥那通电话,她只听了个大概,没有细节。
阿槐小声说:“野哥还有四哥交代不能讲给别人听。”
程迦冷定地看她,“我不是别人。”
阿槐咬唇片刻还是讲了,无非是黑狐和他有多大仇恨,收尾时说:“黑狐说,谁杀了他,给三万……”
她声音越来越小,因面前女人苍白的面孔凝住,冷气越来越重。
“三万——”程迦忽然笑了笑,说,“三万。”
她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阿槐心惊胆战,眼瞅着她能把玻璃摁碎了。
“凭什么?!”
阿槐脊背发怵,好一会儿了,她的手渐松,表情也恢复冷漠,摸出烟盒再抽出一支点燃,低声说:“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觉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槐心恸,上前一步,“那就劝他走啊。你劝他肯定听。”
“他生,而有所求。”程迦声音不大,“丢了责任和使命,他就不是彭野。”
阿槐也冷静下来,“对的。二哥的命摆在那儿。”
程迦抬眼,“二哥?”
“那时野哥才二十几岁,黑狐朝他开枪,是二哥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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