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董丽君-《缉凶西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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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董丽君

    夜色宁静,星河漫过初秋的夜空,这是无月的朔夜。

    路灯坏了一只,因此四下格外昏暗,柳树和槐树虽经秋风,枝叶还不曾完全凋零——要是连这一阵秋风也禁不住,那就不配称作北地的树。夜色里看不清叶黄叶青,茂密的树影无风自摇,那看上去总有些森然的鬼气。

    董丽君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医院里干久了的老员工,平时上班下班,都是穿无跟的便鞋,她穿的是最普通的泡泡鞋——山寨的,只要六十块钱——和她四十多的年纪是不相称了,但胜在轻巧方便,不踩鞋跟就等同于拖鞋,便利得很。

    这鞋子只有一点不好,若是提上鞋跟呢,走路就像游魂似的没有声音;不提鞋跟呢,那声音啪沙、啪沙——

    像鬼跟着。

    董丽君心里很不爽快,这条路僻静,她就更觉得不痛快。

    她出身小城市,之前也是二甲医院的护士长,单位效益不好,别人介绍她来秦都医院,她明知这是莆田系,可是冲着钱多,把心一横,辞职就来了。

    秦都给她开了一年十五万的薪水,来之前觉得很多,来了以后才觉得心理不平衡。那些正高、副高,一年五十万、六十万,南京来的两个专家一年可拿一百万。她来算什么,连个护理部主管都挤不上。护理部主管是从上海红房子挖来的,嘴巴碎得很,动不动就爱笑她:“董护士!你万里迢迢来长安,就拿十五万哦?你也不晓得谈谈价!”

    其实人家说的是好话,别人来之前,先要考察,然后跟院方谈身价,都谈妥了才肯动身。哪有董护士长这样的愣头青,先把工作辞了,后路都断完了,那院方说多少,就只能是多少了。

    例会的时候,主管又拿这个挤兑她:“侬额脑子大概是不大好,病例伐弄无清爽。怪不得辞得工作才来干!”

    哄堂大笑。

    她说一口夹生的上海话,是令人似懂非懂的夹生,好像给董丽君留了一点情面,可是刻薄的地方所有人都听得懂。

    丢人极了。

    董丽君就觉得很不忿,大家都是专科出身,谁比谁分高低?可十八线就是比上海低一头,好像在上海干了二十年,就是比她们这些穷省份里出来的高贵许多,那履历也平白无故镀了一层金,生生比她多拿一倍的钱!

    同来的老乡真是一点囊气也没有,不仅不帮着吵,还劝董丽君:“这有什么好生气,这工资比咱们原先在家里多多了。”

    “她那上海的履历是金子打的呀?!”董丽君不敢跟主管吵,却敢和老乡发怒:“凭什么欺负人呀?!”

    “那是比咱们强一头。”老乡倒把她说了一顿:“人家直辖市,一天人流量多少,接多少病人,咱们一天能有几个病人?做生意的都不憨,咱们本来就不如人家有经验。”

    “那也不能差这么多钱啊?!”

    “做事对得起自己就行,你跟别人计较什么呢?”

    董丽君气得想哭。

    都说上海人势利眼,其实最势利眼的是这些私立奸商,来之前听说私立医院狗眼看人低,来之后才知所言非虚。因为院里都是她们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医院是包吃包住的——宿舍上就分出三六九等——头牌的大专家像菩萨似地供在秀山雅园,一般专家住清清爽爽的骊苑小区,轮到她们这些杂鱼碎虾,就发配到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拆迁的破小区里。

    真的破,名字都没有,本地人都叫这小区“贰零七”。

    董丽君住进来的时候,就听说这小区正对着秦始皇的坟,刚开始以为龙脉风水好,后来就有人跟她讲,你以为龙脉人人都对得?好地方都给开发商抢走了。这小区对的是陪葬的坑,兵马俑就是拿活人在这里烧,怨气冲天。

    都是闲话,可是董丽君疑心生暗鬼,就觉得这里实在很邪门——路灯老是没来由地坏,槐树也仿佛长不直。

    是的,她心里有鬼。

    董丽君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包。

    前两天医院的事情闹得真够大,她当时真是吓也吓死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平时那么温厚的小梁,吓!居然会打枪!拿刀逼着罗晓宁,又跟警察大打出手!

    董丽君吓得腿软,躲在办公室里发抖,大家都害怕,倒也没看出她的异样——她不敢说出心里的鬼。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杀人了。

    那时罗晓宁的爸爸偷偷请她吃饭,先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董丽君没打开,凭手感,大概是小一万,她莫名地看着罗先生:“什么意思?”

    罗先生说:“我这个孩子,养不起了。”

    董丽君心中一惊,她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罗先生影影绰绰地看她一眼:“董护士长,平时就是你照顾晓宁最多,其实他身体这么差,出个意外,我们家人是没法追究的,对不对。”

    董丽君惶悚不已,那红包捏在手里,像火炭似地烫人。她不说话,一眼又一眼地觑着罗先生。

    罗先生的手也在痉挛:“开错一点药,打错一点地方,别的医院,都要追究,你私立医院,医疗事故,好解决——”仿佛是为了定董丽君的心,他发了狠道:“他就我这一个家人,他奶奶是不管用的,只要我不追究,那他就是正常病死!”

    说着,他骤然抬头:“可不就是吗?他在医院躺了这么久!差一点儿不就死了吗?!”

    筷子从碟子上翻下来,董丽君吓得拉他的袖子,于是罗先生又把声音吞回肚里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董丽君在心里急速地思考——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大概姓罗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养不起这个病孩子了,杀又不能杀,弃又不能弃,居然还有这么毒的心思,要借医院的手来弄死他!

    医生护士若想杀人,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她可不蠢,罗先生既然这样请她,那就不会让她空着手办事,而她的良心还做垂死的挣扎:“那小孩都快康复了……我……我……我弄不好。”

    罗先生问得露骨:“就没有什么办法,医疗事故之类的,打错一个针,开错一个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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