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大荒】-《龙骨焚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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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千姿听到他嘟嚷:“要吃香香的饼,里头有肉,还有甜甜的奶油。”

    看来江炼品鉴美食的能力不太行,这种组合,该多难吃啊,孟千姿坐在他身边,守着他入睡,拿手虚抚他的脸,低声应他:“会有的,都会有的。”

    ……

    离开了桥底,前路依然漫漫,江炼的人生如徐徐展开的长卷,她便在这长卷中游走。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江炼的前半生,她错过了,又都没错过。

    她看到况同胜牵着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江炼,而边上的保姆抱着小小的况美盈,况美盈穿得像个小公主,衣边领边,都是可爱的绣花,她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一直指江炼,嘴里含糊不清,叫:“你,你。”

    江炼目不斜视。

    况同胜打开房门,这是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有小床,有玩具,有松软的枕头,有蓬蓬的被子。

    况同胜指着房间对江炼说:“以后,你就住这了,全都是你的。”

    江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孟千姿有点惊讶:江炼小时候,这么酷吗?不可能吧,他是个酷不起来的傻孩子。

    况同胜带上门走了。

    而她猜对了。

    江炼那刻意端出来的酷,一下子没了,他笑得嘴角弯弯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欢快的小鱼,然后窜上床,抱着羽绒的大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还拿脸去蹭枕面,脸上写满了满足,说:“好软啊,世界上最软的棉花枕头。”

    孟千姿倚住门,笑着看江炼在那儿可劲蹦跶,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感谢况同胜。

    况同胜选中江炼,当然是有目的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谢谢他结束了江炼童年中的那一段颠沛流离,让他枕到了世界上最软的棉花枕头,如此快活。

    她看到江炼长大了,整个人有了蓬勃的少年气,看到他在况同胜的督促下学这学那,看到他对况美盈爱搭不理,看到他故意抽烟、下舞厅、结交狐朋狗友,然后被况同胜吊起来打,半个月下不了床。

    还看到他在夜风中放飞掌中星,那颗小小的星星,从他的手心间升起,颤颤巍巍、幽幽亮亮,是他揣藏着的、终有一日要向一位姑娘诉诸于口的希冀。

    ……

    江炼,江炼,每一幕,每一帧,都是江炼。

    ***

    终于走到了她和他的相遇。

    从此,江炼的人生里,就全是她了。

    这些,其实大半是她亲历过的,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切又有不同,多了太多酸甜苦辣意趣。

    原来,她被白水潇烧的高香熏得半迷半醉时,曾狠狠揪过江炼的脸,把他的脸扯到变形。

    原来,况同胜病危时,江炼匆匆离开湘西的那一路上,都曾不断地翻看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新联络人申请。

    况美盈问他:“你看什么啊?”

    他只是笑笑,说:“看看护工有没有发干爷的消息。”

    原来,在桂林的那一次,他曾经追过孟劲松的车,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她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儿,他一早就知道了。

    难怪他会说:“我敢保证,你担心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

    她一路走,一路看,哭哭笑笑,旅程再长,终有尽头。

    石台上,江炼最后一次吻她,说了句:“千姿,我永远爱你。”

    永远有多远,不知道,但古往今来,总不断有人,愿以有涯之生,承载无边无际、缱绻深情。

    江炼的人生就到这儿,尽头处一片漆黑。

    行李包太重了,孟千姿的手腕有点儿酸,她换了只手,继续往前走。

    心若无畏无惧,不管是尘世,还是大荒,都没有什么,能阻住她的脚步了。

    ***

    风大起来。

    这一下,是真切的风了。

    那些影影绰绰的影像,都不见了,不见得很彻底,也再找不到来处,什么入口、通道,仿佛从未存在过。

    眼前一片空空茫茫,前后无边,左右无际,有点像戈壁,地面浮动砂砾,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隐有起伏山线。

    这是个什么世界?

    孟千姿茫然往前跨了两步,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明白过来。

    都说人死时,会如走马灯般,脑海中闪回过一生,又说神魂入大荒,那么,那些回溯完一生的人,就会理所当然、去往下一程了吧?

    山的寿命都那么长,作为万物灵长,人的旅程不该这么快就有尽头,应该还有下一程、再下一程,历尽沉浮、览尽河山。

    但她去不了,她是生入大荒,时辰未到。

    这儿,应该就是……

    说是停留的驿站也好,说是困守之处也行。

    古往今来,生入大荒的,也许只有彭一、江炼和她三个人了。

    会有别人吗?她也不知道,这世界谜题太多,那么多人书写,从不仅仅只是几个人的故事。

    ***

    孟千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这儿的路并不平,有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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