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四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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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钰嘶吼出声。
秦芃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她呆呆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的所有绝望痛苦,所有愤怒仇恨,都在眼中交织。
她颤抖着唇,好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该说他错了吗?
可是在对上对方眼睛那一刻,她又骤然发现,哪怕是错了,她也没有办法责怪。
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着,每件事她都记得。
他是她一样带大的孩子,那些年,冷宫里,每次她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在门口等她。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孩子长成青年,她倾尽了所有心血在这个人身上。
哪怕他错了,她也无法真的有多恨他。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赵钰看着她的模样,垂下眼眸,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慢慢退开:“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你便是秦芃,你同我回去,过去一切,都当没发生过。”
秦芃没有说话。
赵钰微微颤抖:“你是不是在怪我?”
秦芃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怪你,赵钰,毕竟,你杀了我。”
说着,想起当年的事来:“我的记忆少了一段,和你有关系,是吗?”
“对。”赵钰也不再隐瞒:“是我做的。圣女第一次转生时,需要一个引路人,这个引路人一定程度上会决定圣女的记忆,所以引路人一般由她最信任的人担当。”
“当年我母亲将引路人的位置教给了你母亲,你母亲教给了你。”
秦芃猜测出来,赵钰应声:“不错。”
“我隐约间听到那首曲子,是你吹的。”
“是。”
“那,”秦芃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柳诗韵在我死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吗?”
“她一直是李淑对外接触的代表,李淑手里打探消息的暗线由她一手创建。”
柳诗韵一直长袖善舞,热衷开诗社茶楼,这一点,秦芃倒也不奇怪。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为难的问题:“那,她那个孩子……”
“不是我的,”赵钰果断开口:“是柏淮的。她想当贵妃设计我,给我下了药,我将计就计,换成了柏淮。”
秦芃睁大了眼,赵钰慢慢道:“她受孕后,催促我接她到北燕。我答应了她,她帮我带你回来,我就封她为四妃之首。”
“所以那时候她并不想死?”秦芃皱起眉头。
赵钰点点头:“按原计划,那天我会带她从茶楼中出来,让假的尸体换上她的。可是张瑛让我杀了她。”
“为什么……”秦芃惊诧出声,赵钰笑了笑:“张瑛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柳诗韵其实没了多大价值。假的尸体,多少会有破绽,别人看不出来,她父亲未必。只有让柳石轩真的信她死了,他才会彻底倒向张瑛对付你。”
那场大火,柳诗韵本以为是重生之火,没想到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毁灭之火。
秦芃说不出话来。对于张瑛的狠辣,她又多了几分认知。
看她发着呆,赵钰替她将滑下来的被角拉了上去。
他的动作让秦芃回了神。
“我明白了。”秦芃叹息出声,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赵钰上前来,想扶着她躺下,她却抬手按住了赵钰的手,赵钰抬眼看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秦芃的眼神很平静,却也很坚定。
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赵钰明白。
哪怕他得到她,即将迎娶她,可是这个人骨子里,心里,却始终拒绝这他。
赵钰深吸了一口气,却也没逼她,退了下去。
他觉得心里有种无声的苦涩蔓延开去,让人觉得无处遁逃。
他处心积虑谋划到的人就在他身边,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和期盼,却发现这并没有他所想象到的开心。
他想去握住那个人的手,却看到了对方紧皱的眉头,他骤然又止住动作,不敢往前。
赵钰和秦芃往北燕去时,秦书淮已经接到了秦铭的圣旨,召他入宫。
此时秦书淮的军队已经全部入城,宫门早已关上,仿佛什么人都没有一般,寂静无声。秦书淮的士兵全部围在城外,蓄势待发。
秦书淮在府中接到圣旨,宣读的太监读完了召秦书淮入宫的圣旨后,将圣旨交给秦书淮,秦书淮恭敬接旨后打开,却发现圣旨中还有一句话。
这句话是用白蜡写成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然而秦书淮何等眼里,一眼便看出圣旨不对。他用手指抚摸上去,细细感知,明白这用蜡写着的三个字是,清君侧。
有了这封圣旨,日后秦书淮带兵入宫一件事,便有了证据,是皇帝授命。
秦书淮明白,这是秦铭在安他的心,让他知道,他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秦铭被李淑扣着,这圣旨只有李淑授命,才传得出来。所以秦铭递出了让他入宫的圣旨,但这封圣旨,也会成为他光明正大进入宫中通行证,李淑的催命符。
秦书淮朝着宣读圣旨的太监点了点头,站起身道:“那,容臣沐浴更衣后,便去面圣。”
秦书淮说完后,去了自己的寝室。
江春跟在秦书淮身后,小声道:“柳大人走了,让您放心,人手他已经换了,但为了陛下的安危,您最好不要太早将圣旨说出来。”
秦书淮点头,明白柳书彦的担忧。如今秦铭在李淑身边,李淑是出于他是她儿子信任他。若他太早暴露了秦铭的立场,秦铭怕是会出事。
秦铭布置今天,明显并非一日之功。
如今张瑛和李淑的依仗便是世家的军队和他们暗中培养的一部分私军。秦铭结交了柳书彦,在世家军中埋下了动荡的种子。如今又说服了他,得到了真正的中坚军队,再让自己埋伏在李淑身边,一环接一环,李淑和张瑛布置的每一个地方,都被他安插下了棋子。
秦书淮从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少年人,就如当年他设计让赵芃被皇帝重视时,也不过只有九岁。
只是秦铭这不过十一岁的心机,的确是太过深沉,让秦书淮心中忍不住有了那么几分敬佩和警惕。
秦书淮换好衣服后便赶往了宫中。
来到宫门前,秦书淮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仰头看向了宫门。”
一个士兵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高喝出声:“来者何人?”
“摄政王,秦书淮。”
秦书淮声音不大,却足让每个人听清。
在场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呼吸声。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秦书淮一身黑衣冕冠,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神色平静,仰头看着城楼上之人道:“奉陛下旨意,进宫觐见。”
“陛下有令,命城外士兵后退十丈!”
秦书淮没说话,抬起手来。士兵整齐划一,后退十丈。
那士兵见秦书淮好说话,大了胆子,又道:“陛下又令,摄政王卸下兵器,独身入宫。”
“放肆!”
这一次,秦书淮提高了声音:“本王乃先帝御赐鱼服,可佩剑行走于宫中。又有陛下亲赐圣恩,任何时候出行宫中可带数十随从,陛下怎会下此命令?!莫不是陛下出了事,你以此唯由拖延本王入宫时间?速速开门,莫再生事,否则本王怀疑陛下如今圣安,只能强行入城了!”
听到这话,那士兵有了犹疑之色,旁边有人跑到那士兵身边来,耳语了几句后,那士兵道:“好罢,摄政王,请。”
说着,城门缓缓打开,秦书淮看了一眼江春,江春立刻清点了十三人,跟在了秦书淮身后。
这十三人都是秦书淮身边顶尖好手,秦书淮带着他们一同上前,宫门打开后,一行人走了出去。
入宫之后,一个士兵上前来给秦书淮引路,秦书淮面色不改,跟着那士兵走向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边都是宫墙,约有数十丈,遮住了日光,显得十分阴森。
秦书淮面色不变走着,同时询问引路的士兵道:“宫中为何如此安静?”
那士兵明显有些紧张:“不一直如此吗?”
秦书淮没有回话。那士兵越往前走,越忍不住发抖,秦书淮平静道:“你抖什么?”
“卑职……卑职……”
也就是那瞬间,羽箭骤然如雨而降!而秦书淮也早料到了会有此变故,猛地上前一步,将那士兵高举而起!
羽箭扎在那士兵身上,秦书淮兔起鹤落,便以士兵为盾,朝着城墙之上攀爬而去。
而跟在秦书淮身后的十三人纷纷从袖中甩出绳子,那身子上都带着一个铁爪,勾在城墙之上,敏捷而迅速跟上秦书淮的动作!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秦书淮已冲到城墙之上,袖中长剑瞬间划过射箭士兵的咽喉。
剩下十三人也随即跟上,在城楼之上和士兵厮杀成了一片!
无数人涌上去,秦书淮杀红了眼。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城楼的十四人上,丝毫没注意有几个人悄悄来到了城门之处。
张瑛指挥着人扑向秦书淮时,柳书彦则是来到了把手城门的地方,悄无声息抹了守城门的士兵的脖子,砍断了旁边的绳子!
城门轰然坠下,声音震得张瑛愣了愣,随后他猛地反应过来,大吼出声:“关城门!”
然而此事已来不及,卫衍带着士兵高喝出声:“冲!”
柳书彦带着人加入战局,一时之间城楼上也分不清敌我,秦书淮一路盯着射手,看见背着弓箭的就杀!江春亦是如此,没过多久,城楼上的射手就死伤了大片。随着城门打开,士兵涌入,张瑛这时再傻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书淮早就知道他们埋伏!
秦书淮进来,就是专程为了后面人开路的!
射手被杀了大半,秦书淮和柳书彦又带着人在城楼上纠缠,哪怕那甬道本是极好的狙杀位置,却也发挥不出其真正的实力。
越来越多士兵涌入宫来,冲上城墙,张瑛见状,放弃了对城楼的固守,带着人往后退去。
外面厮杀成了一片时,李淑住在宫中,似是有些头疼。
秦铭跪在一边,给李淑揉着头,温和了声道:“阿母,好些了吗?”
“我每次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觉得头疼。”
李淑慢慢开口:“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是三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也就比你大几岁,我病了,躺在山洞里,姐姐、哥哥、父亲、母亲,都提着刀剑、□□出去了。”
“他们让我好好在山洞里呆着,别出去,等仗打完,他们就回来。”
“我病了十天,”李淑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带了嘲讽:“其实也不是病,或许我早就好了吧,我只是害怕。因着害怕,我不敢陪伴他们,我就躲在山洞里看着。齐国领军的是秦文宣,他带了好几万人呢。十几倍于我们巫族的数量,却还是打了十天,你说窝囊不窝囊?”
“阿母,”秦铭垂下眼眸:“别说了。”
“怎么,你心疼了?!”李淑猛地回头,捏紧了他的下巴,提高了声音:“你想他了?我告诉过你,别惦记那肮脏的男人!生你的是我,养你的是我,他杀了我的全族,那也是你的全族!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天烧干净了我们巫族所有人的尸体,整个村落,而我就看着……”
“阿母,”秦铭被李淑捏得有些疼了,可他不敢动弹,只能道:“我只是怕你头疼。”
“不疼……”
李淑慢慢放开他,目光有些涣散:“我不疼……”
“铭儿,”她焦急拉住他的手:“你会帮我的,对吗?”
“对。”秦铭认真看着她:“阿母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会为巫族报仇的,对吗?”李淑眼中全是乞求。
秦铭点头:“会的,我会为巫族报仇。”
“杀光那些人!”李淑激动起来,眼中带了血色:“杀了柳家的人,杀了那些忠臣,杀了所有姓秦的人!我要这个国家,我要他秦家,数十倍,数百倍,偿还我们!”
“好。”秦铭垂下眼眸,平静道:“阿母放心,我会杀光他们。”
“好,好,”李淑点着头:“铭儿,母亲爱你的,”她眼中全是泪光,看着秦铭:“哪怕你留着秦家的血,我也是爱你的。”
秦铭没说话,他看着李淑,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然而却还是慢慢开口:“母亲,我也是爱您的。”
李淑被这句话安抚,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这时候,张瑛匆匆忙忙进来,焦急道:“秦书淮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柳书彦也反了!”
听到这话,李淑面色一变,她猛地站起身来:“他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秦铭没说话,他走到蜡烛边上,点燃了蜡烛。
此刻已经入夜,方才只有李淑和他两个人在,一直没有点蜡烛,便显得有些昏暗。
忙着说话的两人也没察觉他的动作,秦铭将指甲中的粉末挑到蜡烛中。
他很紧张,手心出了很多汗。
好在说话的两人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张瑛冷着脸道:“秦书淮似乎是铁了心攻城,带着人在甬道就和我们打起来了,柳书彦带人开了城门,卫衍领兵攻城,此刻朝着内宫来了。我们如今赶紧走还来得及……”
“不!”
李淑提高了声音:“咱们谋划了多少年?走?走什么走!如今刚好,柳家卫家秦书淮都在,咱们就把他们一并埋在这里,你带着世家瓜分了他们的兵权,那几个家主都是咱们的傀儡,你辅佐了铭儿称帝,我看他们还能怎样!”
张瑛没说话,李淑握住他手:“三十年了,我们没几个三十年了!”
张瑛似乎是被这话触动,他抬起眼来,抿了抿唇,终于道:“先叫人把地窖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说着,张瑛便打算走出去,然而一动,他便察觉不对,猛地扭过头去,看向站在烛火边上的秦铭,怒喝出声:“你做了什么?!”
秦铭被吓得退了一步,李淑也反应过来,她睁大了眼:“你……”
话没说完,两人便感觉腹间翻天覆地的疼起来。
张瑛焦急朝着秦铭走去,秦铭猛地反应过来,他更快一步,朝着张瑛狠狠扑了过去,从袖中拔出匕首,就刺入了张瑛胸口。
里面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然而此刻周边所有人都已经被董尤调远,他站在门前,面色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秦铭的刀刺入张瑛胸口,一刀又一刀,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李淑冷静看着,她目光落在秦铭身上,阴毒又凶狠。
她小口小口呕着鲜血,等秦铭确认张瑛死了,他缓缓回头,看向死死盯着他的李淑。
李淑见他转过头来,露出温柔的笑容,却是问:“为什么?”
“你是我的孩子啊……”
她眼里全是失望,秦铭心口猛地一震,那些日夜压抑着的愧疚和害怕涌现上来。
弑母这件事,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秦铭捏紧了匕首,抬手抹干净脸上的血,冷静道:“父皇那么喜爱你,小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在一起?”
听到这话,李淑嘲讽笑开:“你果然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恨,”秦铭平静开口:“所以我,父皇,一直忍耐着你。你是巫族,父皇一直知道,可是他装作不知道。你怂恿着嫔妃内斗,父皇也知道,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你让张瑛陷害了给许多人,你和张瑛在背后拿着钱建私军,收买大臣,搅乱世家,这些父皇都知道。”
“甚至于最后你挑唆了秦书淮杀他,你亲自杀了他,这一切,都是父皇放纵。”
秦铭说着,眼眶慢慢红了:“他多好的人啊。他那么宠你,你要什么他都给你。他知道你只有你自己,没有那些世家支持,他怕你受伤害,故意宠爱其他女人,但其实他心里最喜欢那个,从来都是你。”
李淑没说话,眼神很平静:“所以呢,我就该原谅他?”
“不该。”
秦铭闭上眼睛:“父皇说了,你不该原谅他,死在你手里,他死得其所。可是你不该的是,还想着要将这场仇恨报复到其他人身上。”
“靖帝发兵征讨巫族,父皇反了,杀了靖帝。父皇作为主将征讨巫族,那父皇也死在了你手里。这场仇恨该了解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呢?!”
秦铭提高了声音:“你杀了父皇,你挑唆了皇后带着皇子造反,你一手策划了宫变,让张瑛遣人放火烧死了所有皇子,就为了捧我上这个位置。”
“我当了皇帝,你还不满足。还你想杀秦书淮,害姐姐,滥杀大臣扰乱朝纲,李淑,”秦铭叫了她的名字,神色平静:“朕忍够了。”
看着秦铭叫她的模样,李淑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好好,真是秦文宣的好儿子。枉我这样信你,总想着你还是个孩子……”说着,李淑眼里光芒渐渐暗淡,秦铭知道,这是人死之前的模样。两年前,他在自己父皇身上看见过。
那天晚上他被父皇的人偷偷带回了宫里,他见了他最后一面,秦文宣拉着他,温和道:“铭儿,我将去了。”
那时候宫里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秦铭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握紧了秦文宣的手道:“父皇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是谁做的?是……”
“别报仇了,”秦文宣温和出声:“我就是想看看你,想同你说一声,你得好好保护自己,迫不得已的时候……我这里有一道圣旨,你便是杀了你的母亲,我也不会怪你。”
听到这话,秦铭就愣了。
他一直知道秦文宣和李淑之间那点纠葛,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想过,真的有一天,他的母亲会杀了他的父亲。
然而他的父亲在临死之际,却还是要同他说:“若不是迫不得已,别怪她。她这辈子,也不容易。”
他看着自己父亲的眼渐渐暗淡下去,一如今日的李淑。
他清楚知道,如今的李淑很快就要去了,很快,他在这世上,除了秦芃之外,将再无亲人。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酸。
他毕竟才十一岁,再如何聪明,也只是个孩子。看着李淑躺在地上,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抱抱她。
李淑看出秦铭眼里的挣扎,朝着秦铭招了招手。
“儿……”
她叫他。
秦铭眼中有了眼泪,他忍不住往前走去。
李淑不是一直不好的,很多时候,她情绪平静的时候,她也会抱着他,温柔和他说巫族的山和水。
那是她一生无法忘却的执念,也是一生回不去的故乡。
秦铭蹲下身,将李淑抱进怀里。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更咽出声。
李淑温柔瞧着他:“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动手呢?”
秦铭抬眼看她:“既然这么难过,”他声音中全是哭腔:“为什么还要动手呢?”
李淑微微一愣,轻叹出声:“你瞧见了呀。”
秦文宣死那晚,她坐在皇陵之中,也是哭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那一晚,她突然觉得特别难过。明明该是仇人,然而他如今死了,她却也会难过。
那时候张瑛在宫里,按照原来的计划,在秦文宣死后,挑拨了皇后和他的儿子与太子争锋相对,造成宫乱,再将所有皇子困在宫中,一把火烧死,嫁祸了皇后。
秦书淮顺利进京,他以为秦文宣是死于他的毒,所以他心存愧疚,辅佐了秦铭登基。
按照他们的计划,秦书淮辅佐秦铭,她以太后之身监国,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后,再联合世家,铲除秦书淮。
谁知道,秦芃却突然出来了呢?
李淑从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所有儿女掺和进来。
秦铭无法逃避,可秦芃不一样啊,她那个软弱又天真的女儿,她给了她谋划了最好的前程,让秦芃以一个看似不受宠的公主身份,嫁给了这个国家最顶尖家族的嫡长子为正妻。
可是谁知道,卫炀会死呢?
秦芃守寡了那么十几年,她不敢在秦芃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可是当秦芃以那样张扬方式回来的时候,她心如刀绞。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死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巨大的变化,那绝不是自己的女儿。
那是巫琴的女儿,只有巫琴的女儿,才会如此。
当年巫琴背叛了族人,他们追杀她。如今她女儿送到她手里来,她怎么会放过她?
于是她退后,让秦芃上前和秦书淮纠缠。
她本是想着,让秦芃作为秦书淮的把柄拿捏秦书淮,谁又知道这个秦芃有这样大的野心?而赵钰在知道秦芃的存在后,又愿意如此不顾一切来交换这个女人?
所有一切不该这样早进行。
他们该慢慢经营了自己的势力,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和秦书淮直接对上。
可是因为秦芃的存在,秦书淮提前露出了这样多的弱点,赵钰给了他们这样多的机会,而秦芃一步一步构建自己的势力,若由着秦芃发展下去,未来不可预期。
他们扛不住赵钰的诱惑,在此刻动手,本也该是有八分把握。秦芃离开,秦书淮必然心乱如麻,这时候他们召秦书淮入宫,直接将其斩杀,联合世家打压秦书淮的势力,以赵钰相威胁,逼迫卫衍站在他们这边。
如果卫衍要动手,他们就让赵钰出兵相助。卫衍绝不可能引狼入室,只能加入他们。
这一切本该完美结局。
可是秦铭却背叛他们。
秦铭联合了柳书彦,在世家军中安插了卧底。又暗中说服了卫衍,让卫衍假装被赵钰收买同他们一个阵线。最后又在这宫变的紧要关头,下毒杀了他们。
他们每一个环节都被秦铭击破,而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她的孩子。
因为他是她一生以为的依靠着指望。
李淑看着面前这个抱着她痛哭流涕的孩子,心中既爱又恨。
她有着一个母亲的爱,可她也有着无尽的怨恨。
是她的爱让他们的族人失败,是她对秦铭的爱害死了张瑛,害了她三十年的计划就此终结。
无数恨意涌上心头,她看着秦铭嚎啕痛哭叫着她阿母,她拼劲全力,用苍白的双手抱住了秦铭。
“我儿……”她微笑,眼泪盈满了眼眶,匕首从袖中骤然拔出,贯穿了秦铭的身子!
秦铭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向李淑。
母子大概都是这样。李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害死她,而秦铭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母亲,真的会对自己动刀。
他们总是对别人无比残忍,却总是幻想别人会回馈自己满满爱意。
看见秦铭的眼神,李淑终于撑不住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放开了手中的匕首。
“陪我走吧……我儿……”
说完,李淑再也没有了声音。
秦铭闭上眼睛,忍住腹间疼痛,艰难出声:“董尤,进来拿凤印,吩咐外面,太后懿旨,全军不做抵抗,放下武器,让秦书淮进宫!”
“是!”
董尤立刻应声,秦铭艰难道:“你,找个太医,来……”
董尤听到这话,察觉不对,赶忙开了门。
一见到屋中景象,董尤愣了愣,秦铭从李淑袖子中翻出凤印,递给董尤。董尤赶忙接过,出去给了守在外面的侍卫长后,吩咐了自己徒弟去叫人后,赶紧回了屋中,去扶住秦铭:“陛下,您这是……”
“让,秦书淮,快点……”
秦铭艰难出声。董尤连连点头:“我已经让人去了,很快就会结束的,您别动了,我扶您坐着。”
秦铭疼得说不出话来,他靠在董尤身上,董尤是看着他长大的,忍不住红了眼眶。秦铭觉得眼前一点点黑下去,小声道:“董尤,我以为我会很害怕死,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不怕了。”
“陛下说什么呢,”董尤带着鼻音:“陛下乃真龙天子,有国运护体,怎么会死?”
“你,别骗小孩子了……”
秦铭艰难出声:“有什么真龙天子啊,如果真的有,父皇怎么会死呢?”
两人说话间,秦书淮已经带着人来了。
他们本就已经到了内宫外,董尤的人拿了太后的凤印,带着人来让士兵停战之后,秦书淮们便长驱直入,直接进了李淑的未央宫中。
秦书淮几人到了门口,士兵拦住秦书淮的路,同秦书淮道:“陛下有领,只让摄政王,柳书彦、卫衍三人入殿内。”
秦书淮点点头,让江春站在外面,带着柳书彦和卫衍进了大殿中。
一进去,三人便被屋内场景震了一下,秦铭捂着腹间的伤口,靠着董尤坐着,太医刚才进入屋中来,替秦铭把着脉。
秦铭微微合眼,艰难道:“秦书淮,朕怕是不行了。”
秦书淮心中一动,他素来知道秦芃疼爱这个弟弟,而这个弟弟与赵钰不一样,他有勇有谋,能屈能伸,若他长大,怕是比在场任何一位都要优秀。
他如今不过十一岁,却平静对秦书淮说出这样的话,秦书淮不由得喉头更咽,慢慢道:“你姐姐回来的时候,会想见你。”
听到这话,秦铭慢慢睁眼,艰难看向秦书淮。
“这天下,”他抬手,将秦书淮来的路上他让董尤准备的圣旨递过去,他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坚定道:“我给你。”
秦书淮看见他已经无力,抬手握住了圣旨的另一头。秦铭抬眼看着秦书淮,认真道:“你,把我姐,带回来。”
他目光坚定清澈,认真道:“别被江南水乡柔了心肠,秦书淮,我父皇说,他之所以,看中你,看中的,就是你在北燕磨砺出的那份狼性。这江山得靠打下来,才算稳固。”
听到这话,秦书淮捏紧了圣旨一头,慢慢抬起眼来。
看见秦书淮的目光,秦铭松了口气。
“姐夫,”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孩子才有的软弱和依恋,他朝着秦书淮伸出手,秦书淮将他揽到肩头,秦铭闭上眼睛:“我,好想我姐。”
他这一生最温暖的时光,就是秦芃睡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的时候。
那是唯一将他当成孩子的人。
她照顾他,陪伴他,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他。
哪怕他不需要她的保护,哪怕他知道,这世界险恶如斯,那人张开广袖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刻,他仍旧觉得心安。
他的姐姐。
他如此真切知道。
秦书淮抱着秦铭,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
太医抬眼看向秦书淮,颤抖了声道:“陛下……陛下……”
“说。”
“陛下如今伤势严重,怕是撑不过七日……”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秦书淮闭上眼睛,转头看向卫衍。
“七日够你找到巫礼吗?”
卫衍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天下若是论医病救人,怕是没有人能超过巫礼,他忙道:“可以。”
秦书淮点点头:“你带陛下,赶紧走。”
说着,他便让董尤立刻去准备,然后将秦铭交给太医,认真道:“这七日陛下就交给你。”
太医舒了口气,他们本就是谨慎的性子,说是七日,实际上保上□□日,也未必不可。
太医点点头,赶紧道:“是。”
秦书淮应了声,握着那道传位圣旨走了出来。
柳书彦跟在他身后,他身上还带着血迹,手握圣旨,满是肃杀之意。
柳书彦看着他的模样,骤然想起当年姜家初见时,那青年全身是血,却还是艰难爬行着,想要去拿刀。
秦文宣没有看错,这个如书生一样一贯平静儒雅的男人,骨子里带着磨灭不开去的狼性和热血。
那狼性在这南齐多年温和治国的理念中打磨,甚至于有时候都被遮掩下去。
柳书彦直觉他要做什么,等转过弯,秦书淮突然道:“我要去北燕,如今内宫中的事就交给你打理。”
柳书彦微微一愣,忍不住道:“你不怕我趁乱做手脚嫁祸你?”
秦书淮回头看他:“可以。”
然而柳书彦却知道,这声可以的意思是,你可以做,然而,后果自负。
柳书彦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明白。那你要去北燕做什么?”
秦书淮没回答他,却是换了句话道:“从南边军抽调十万,世家军抽调二十万,送到青州、幽州、华州三州去,命户部兵部做好军饷银两准备。”
“你要开战?!”
柳书彦提高了声音,秦书淮平静道:“不一定会,但也许会。”
“柳书彦,”他回过头,看着柳书彦,声线中不带一丝情绪:“你知道我从北方回来时最奇怪的一点是什么吗?”
“我最不能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南齐人这么叫风骨气节,这么想要一份尊重,却又这么怕战?”
“一个国家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你又怎么指望能有什么太平?”
柳书彦没说话。
风夹杂雨丝吹过长廊,宫灯摇摇晃晃。秦书淮神色平静:“我会去北燕策反夏侯颜。若我能成,南齐直接进攻,取燕南八州。若我不能成,那不管如何,都要打。”
“举国之力,一路打到燕都去,当年北燕做过什么,我们今日就做什么。”
“卫衍……”柳书彦有些犹豫:“卫衍怕是……”
“你告诉他,”秦书淮听到脚步,知道是卫衍来了,他提高了声音:“若卫家出的是连打仗都不敢的将领,那不如提剑来,我替他卫家先斩了他!”
卫衍出现在长廊尽头,他看着站在远处的秦书淮,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卫家满门战死那一场战。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手中扛着南齐的旗帜,拼命挥舞。
高喊出那一声——战!战!战!
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出声。
“陛下想战,”他心中汹涌澎湃:“那臣领命,便战!”
秦书淮没说话。
柳书彦听得那一声“陛下”,心中陡惊。
或许是秦铭那坚决要战的意志,或许是那份早已积压多年的屈辱,又或许是这场宫变森森血气激起来的昂扬情绪。
柳书彦明显觉得,无论是秦书淮还卫衍,似乎都对这个国家有了另外一种信念。
如果说过去的南齐是一个一直企图尽善尽美,以和为贵的君子。
那这一刻钟,便是君子拔剑,怒指他方。
秦书淮看着卫衍坚定的眼,卫衍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在秦书淮身前。秦书淮抬眼看向柳书彦,柳书彦抿了抿唇,也跪了下来。
秦书淮松了口气。
“南齐交给你们,”他平静开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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