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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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庄说一清早家里不见了父亲的妾室贞娘,他推开房门,发现父亲已经口吐鲜血没了气息。因想起贞娘的作为,便疑心父亲是被她杀死,故而报官。
“贞娘是何作为?”邓泰问。
范庄咬咬牙,似乎要说的是天大的难堪之事:“那贞娘原本是父亲大人从青楼买回来的,先是说做个通房,来了却又要做妾。做妾便罢了,原本父亲已经不再管饭庄的生意,她来了后却日日在店里盯着生意,伺机查看账册。一来二去,便跟一经常来饭庄吃饭的男人好上了。”
“你可知道那男人姓甚名谁?”
范庄道:“听伙计说他叫周四有,住布政坊。”
布政坊可不是寻常人能住得起的。
邓泰立刻唤班头带一班衙役去寻,为谨慎起见,他特意交代要带上府内腰牌。
吏部尚书周作胥平日里勤勤恳恳,从未有过因事因病告假的时候。今日他却没有去皇城内吏部司点卯,退朝后便回了宅子,一直没有出门。
早饭刚过,他唤了一个人进书房。
那人相貌平常不起眼,身上穿的衣服却比寻常下人要好一些。周作胥指了个小杌子让他坐了,他自己也坐下,神情和煦道:“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禀叔父,到下个月,整五年了。”
“五年啊,”周作胥的手拂过胡须,更温暖几分:“你当年出门来京投靠于我,说是妻子正在孕期。这五年虽有书信,你却未见孩子一面,想吗?”
那人垂头一瞬,又抬头道:“瞒不过叔父,侄子也常想家。”
周作胥点头,起身到茶台处拿了两个粗瓷酒杯,递给这人道:“离乡日久,你怕是已经忘了‘佛跳墙’的味道了。”
那人嘿嘿笑了,又摇头道:“家里贫苦,侄子还未吃过那个,近日倒是颇馋嘴‘沙茶面’了。”
周作胥笑了。
无论是佛跳墙还是沙茶面,都只是吃食而已。就如同无论是粗瓷碗还是粉彩八宝都只是器物,能用便可。肖小凡人只知道讲究那些无用之物,无人像他这般,知道权力才是最好的东西。
周作胥亲自给这人斟酒,他连忙跪地双手擎起酒杯接住,脸上交织着意外和疑惑。
周作胥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开口道:“我这里正好有一封信要送去建州,给你取了五十两银票,便辛苦你送信,顺带也可以返家看看。”
“果真?”那人高兴得几乎忘乎所以,想跪地拜倒又怕酒撒了,想去跟周作胥碰杯又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么做不合适。
他一手接住书信一手端着酒杯,心内激动万分。
还是周作胥没有官威,他主动把杯盏递过来,跟这人轻轻磕碰,继而示意他喝掉。
诚惶诚恐又心怀感激地,这人端起酒杯。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块石头从窗外直直打来,他的胳膊被狠狠砸到。酒杯应声而落。
他惊了一下跳起来道:“什么人?”
没有回答。
他跑去有动静的窗子边,打开了窗户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周作胥的脸也白了白,他快步上前打开门,便见有一班衙役在管家的带领下向书房走来。
管家先开口道:“大人,是京兆府的,喊周大哥问话。”
衙役见到周作胥连忙跪地道:“我等惊扰尚书大人,是因一件小事需贵府周四有前去府堂问话。”
晚了。
完了。
周作胥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等江琢到了京兆府堂时,周四有已经被带到有一会儿。他抵死不承认自己跟贞娘合谋杀了范老爷,只说是因为常年离家,贞娘又跟自己妻子长得相似,便有了仰慕之心,去饭庄多一些。
通奸更是没有。
邓泰并不是喜欢动刑拷问的官员,只说需仵作验完尸体,再加审讯。周四有和范庄便候在大堂,由江琢去验尸。
江琢很快便回来了,缓缓道:“范老爷并没有死。”
“什么?”范庄目瞪口呆,周四有松了一口气。
“范老爷只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睡药,又被人用银针封住气穴,以至于看起来如同死了般。其实只是呼吸轻微而已。你见他满脸鲜血一动不动便以为他死了,实在是太过粗心。”
随同江琢一起验尸的仵作也报来:“江小姐真乃奇人,知道范老爷没有死后便寻到了银针,取出针后范老爷便醒了。”
江琢偷偷捏了把汗。她自己扎的,能不知道吗?
这扎针闭气之法是师父教的,但是她若稍有不慎,范老爷可就自此作古再也醒不来了。
幸好没有出现意外。
“那——”范庄惊讶间站起来,又被衙役喝骂着跪好。
他慌忙道:“那请问仵作大爷,小人父亲现在何处?”
仵作看了一眼江琢,略安抚道:“范老爷醒转之时见吾与江小姐一身白衣站在身前,大呼一声:‘夜叉饶命’便又晕了过去。此时已传了大夫去诊治。”
江琢露出抱歉的神情。
还是有意外的。
血案一桩如今竟然只是误会,邓泰以惊扰差官之罪罚了范庄二十堂棍。又念他一片孝心,便说堂棍免了,罚他清扫西市长街一个月。那范庄谢恩退下,周四有便也要走。
“你先等等,”江琢忽然叫住他,对邓泰道:“大人,奴家有一事不明想问问这位周管事。”
邓泰精明的眉眼蹙起一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他示意江琢尽管问。
“周管事,”江琢道:“你说自己跟那贞娘并无勾当,大人信了,我们都信。那奴家请问你,店里伙计说你一个月去饭庄吃饭十余次之多,而你居住的布政坊距离饭庄颇远。去那么多次,是为何事啊?”
原本已经一脸轻松准备归家的周四有呆住了。
江琢继续道:“那饭庄不在东西两市,它旁边只一个大兴善寺较为有名。为供来往香客吃饭,才建了这么个饭庄。你一个月去那么多次,难道是去大兴善寺烧香礼佛吗?”
周四有双手在膝头下颤抖,听到大兴善寺几个字后更是思虑一瞬慌乱道:“小人刚才说了谎,小人的确是与那贞娘有染,情愿受刑。”
邓泰摔响惊堂木:“大胆周四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公堂之处岂容儿戏?”
周四有紧张地左右看看,俯身在地。
江琢摇了摇头,对周四有道:“你不要污了贞娘的名声。我再问你,你怀里揣的书信,是谁写的,寄给谁的?”
周四有来之前把周作胥给的书信简单揣在怀里,此时因为又是跪倒又是磕头,书信一角露了出来。
江琢道:“你且展开那信看看。”
周四有不敢。
江琢道:“你若不看,大人便会亲自看了。”
因怕周作胥写的书信若给邓泰看会泄露什么秘密,他连忙自己打开了。接着神情呆滞说不出话。
那信上干干净净,什么字都没有。
江琢看他那神情,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便冷然道:“给你信的人,只是拿这信当一个幌子。他的目的是让你喝下那酒,酒内有毒,保证你活不了一个时辰。不信你回府里看看,那酒洒在地面上,是不是已经把青砖蚀了个窟窿。”
“不可能!”周四有抬头叫道,又低头看那信,如此反复许多次。
邓泰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气。
听衙役报,周四有是吏部尚书府的小管事。
知道鱼大,却不知道如此之大。
自己一直不让大理寺插手,如今要求着人家来插手了。
而且是哭求。
堂内的讯问便又交给邓泰。邓泰让人把从大兴善寺密室内拓下的鞋印跟周四有核对,有几处鞋印完全吻合。
周四有无话可说又想活命,便全招了。
他不识字,五年前从建州来京都投靠在这里做大官的叔父,叔父便让他每隔几日去一次大兴善寺密室,拿取里面的东西。
也因为不识字,他从未看过上面写的什么,也未疑惑过什么。
钥匙就在他身上,他当下交给邓泰。两相核对,果然可以打开密室里的锁。
而这个时候,大理寺的官员也到了。
江琢悄悄从公堂退出来,张通判正等在外面,忽然一揖到底,对着江琢行了个大礼。
“这一拜是为那日怠慢之罪赔礼。”他道。
果然是他那日没有让卫士及时去护卫啊。江琢一笑,回礼说无妨。
张通判又道:“本官着实钦佩,江小姐怎么便能从他经常去饭庄,推断到他跟买卖官员有关呢?”
江琢只说是凑巧了。
张通判一脸还要求教的样子,便听邓泰在大堂内问:“通判何在?”
他连忙快步走回去,后堂外便只余江琢一人。
她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孟长寂给她的书信上,说有个叫周四有的人是负责去密室取银票的,而这个人又跟大兴善寺寺外饭庄老板的小妾纠缠不清。孟长寂说只需要让他入瓮便可,兵不厌诈,可以用别的手段先拘进府衙。
孟长寂想了手段,说可以把小妾绑走,把范老爷打昏迷,这样等他家人报官,便有了理由去拘捕周四有。等周四有到案,那小妾放掉便可。
而江琢到底是心软,只是把范老爷用针灸和药剂弄晕。要不然花甲之年的老人,打昏迷说不定就永远昏迷了。
她想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一个吊儿郎当只会种菜的节度使,竟然能有如此谋略。而若细想他原本就清楚买卖官员的事,却只是暗中盯着,便又觉得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江琢对着一棵槐树道:“葫芦男死了断袖,我还是要去吊唁一下以表谢意。”
室内很静,岳萱正用左手持笔写字。
但室内是静不了的,因为孟长寂在。
“小草,”他一边啃着一个鸭梨,一边低头看他写的字:“你这字是浑厚了些,比之右手写的飘逸之姿,可差远了。”
岳萱没有说话,直到那一阕诗词写完,才抬头淡淡道:“岳某之前写的字可是千金之价,如今又不想赚钱,难道要因字误事?”
“是是,”孟长寂使劲儿啃了一口,鸭梨的汁水险些从嘴角滴下,他忙用帕子擦了:“你的字倒不像你这人,你不怎么出岳府,字却卖得全天下都是。”
之前为了构建消息组织,最早是卖了不少字画的,后来暗处的生意做起来,便不再卖字。
可那字竟然涨到千金之价。
岳萱抿嘴笑了。
“可惜了,”孟长寂道:“出事以后,那些字画都被买家烧了,以免牵连。”
岳萱不以为意地淡淡笑了。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主人,我回来了。”
“就在外面报吧。”岳萱道。
“是,”那人说:“属下按主人的吩咐,藏在周作胥府宅内以防他杀人灭口。可属下还没有出手,便有人把毒酒用石块打掉。属下探查过,正是江小姐本人。”
“哦?”岳萱微微意外。
那人又道:“范家老爷也没有打晕,江小姐只是给他喂了昏迷草药,又施针使其闭气。”
室内静了一瞬,孟长寂道:“这女贼!手段还不少。”
岳萱略有沉思,少顷后对着门外道:“你下去吧,别忘了警告范家那小妾,不可说出实情。”
门外应声后便再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有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管家推开门进来,对孟长寂道:“大人,江小姐递了名帖来见。”
孟长寂略惊讶地看一眼岳萱,又看管家道:“她来做什么?”
管家神情气愤中带着疑惑不安:“她,她说,自己是来吊唁的。”
来……吊唁的?
孟长寂左脚往右走右脚却退了一步,肢体不协调间腰间葫芦叮当响。
他指着房梁气道:“咱们家一未设灵堂二未扯白帛,她哪只眼睛看到死人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噗嗤”一声,是岳萱笑了。
他笑得露出牙齿春风和煦,孟长寂一时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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