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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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回汴州时的一路肃重,此次去京都,几人都要轻松些。

    三辆马车,孟长寂在最前面开道,中间是江琢,岳萱殿后。而前后左右近百人的护卫,也是在提防着路上会有变数。

    原本经常聊天的三人因为乘坐马车被隔离开来,这让孟长寂觉得有些无趣。他有时会从马车里钻出来往后看看,见后面没有什么动静。可当到了驿馆歇脚,孟长寂突然看到江琢从岳萱的马车里跳下来,便气得跳脚。

    “本爷我憋了一路,你俩倒是凑一起瞎聊呢!”他说着一副被欺骗丢了银子的模样。

    江琢白了他一眼走开,岳萱只是微笑着解释为什么江琢会在他那里。

    “江小姐问兵法……”

    “江小姐口渴了……”

    “是岳某要寻人对弈,怪不得江小姐。”

    对弈?江琢也就是稍微能坐住,她那棋艺也能跟小草对起来?怕不是要让一百个子吧?

    总之理由冠冕堂皇,到后来孟长寂便也钻进岳萱的马车,这么一来,本来宽敞的车厢顿时有些拥挤。

    “哎呀你出去!”江琢不耐烦道。

    “你也出去!”孟长寂拉她。

    江琢上脚就踹,俩人在逼仄的车厢里过了三十余招,到最后险些撞到岳萱,才勉强停了。

    岳萱看着他俩像孩子一样玩闹,常常笑得咳嗽起来。

    夏日暑热难消,偶尔傍晚凉爽时,孟长寂和江琢便赛起马来。孟大人的马是千里挑一,江琢的马儿也很不错,他们远远甩开队伍,在官道上比出胜负。

    这一日跑得尽兴时,有送信的护卫迎面碰上他们。孟长寂抖开信笺看了,冷笑一声递给江琢。

    “怎么了?”江琢低头看。

    那信上是关于肃王大婚时的防卫事宜,可以看到安排了许多人手,里里外外禁锢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是想让谁有去无回吗?”孟长寂嘲笑道。

    “岳世子如今还在守孝,不能去吧。”江琢关心的只有岳萱。

    孟长寂点头:“他自然是不能去,送来给他的请柬只不过是皇族表示抚慰之心而已。”

    那便好了,只是……

    江琢看向孟长寂,欲言又止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江琢轻抚马鬃安抚因为没有跑够略有些焦躁的马儿,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对付起岳世子,有些没完没了。”

    孟长寂的神情慌乱一瞬,接着把她手里的信笺接过来,掩饰着神情道:“怎么会?”

    江琢却越发认真:“我始终想不通,我那个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白奕之,为什么一定要毒杀岳公子呢?当时案情已经明了,可他似乎就是想让岳世子死,这真是执拗了。安国公府跟他们白府素来没有仇怨,令人费解。”

    孟长寂调转马头看向后面接近的车队,冷笑道:“他不是执拗,他是愚蠢。”

    江琢却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她继续道:“还有长亭,当初从山南西道回来的路上,他见了一次节度使余记远,那之后余记远便什么都愿意配合,什么都招了。长亭是岳世子的人,是什么会让余记远那样的人信任他呢?”

    孟长寂的神情松弛下来,他转头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当初长亭带去了我姑母的信物,让余记远在元隼和她之间做出选择。”

    孟长寂的姑母是当今的皇后殿下。

    原来是这样。

    好吧。江琢甩了甩头不再想什么,挥去心中那一丝说不出的奇异感。

    “下官也要去?”大理寺如今没有寺卿,管事的是少卿苏远杭。他为人正直少言,江琢记得父亲以前夸奖过他,说他是“精金良玉”那样的人。可这样的人,一见自己回来了,便递给她一张帖子。

    苏远杭对江琢点头,缓声道:“按照朝廷的规矩,王侯大婚,只能由皇族亲眷出席。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党争之嫌,另外也是为了防止大臣攀比礼金滋生腐败。可肃王府亲自下了帖子到大理寺,说是亲眷中郑君玥御史的夫人安和县主无人陪同,点名了要你去。”

    安和县主……

    江琢在心中思索。

    她和安和县主无论是旧时还是现在都有情谊,上个月在曲江池,安和县主还送了她一套金丝软甲庆生。当时县主说有事拜托她,可说到一半便因为游船倾覆戛然而止。这之后她一片忙乱,倒忘了亲自登门求问了。

    是因为这个,安和县主才央了她出席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还真是不好拒绝了。

    节度使府紧邻着主街,一大早,便能听到皇城里钟鼓声起,是在报吉时了。

    然后便是肃重却不失喜庆的礼乐。

    礼乐从现在起会一直延续到午后,到那时新郎才会从王府启程去公主府接引新娘。虽然是王侯之家,障车、打郎这样的仪式却也不能免。等到新郎把新娘接回家,吟诵“却扇诗”,新娘把面上遮挡的折扇移开露出面容,仪式结束,便要到黄昏了。

    而到了那时,宗肃亲王府的宴席才会开始。席面上都是王公贵族,除了帝后嫔妃不会到场,这大弘朝李氏皇族稍有些头脸的都会被请到。

    孟长寂本想到场把礼金放下便走,故而他今日到了正午,却还在苗圃里侍弄他的葫芦。

    “岳世子送来书信。”有暗卫把书信送到,孟长寂洗干净手打开。

    是问江琢的事,说知道江小姐因为安和县主的原因要去参加宴席,想让孟长寂去打听一下,是否真是安和县主的意思。

    孟长寂即刻派人去问,郑君玥不在府中,府里管事说安和县主前日便被淑贵妃请进宫中,忙肃王的婚事了。

    安和县主是父母公婆俱康健,又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故而皇族有喜事时多请她去帮忙做事,也就是撒把花生捏个喜馍之类的,讨一个吉祥。

    孟长寂便又派人去宫中问,没过多久,那人回信说安和县主的确要跟江小姐坐在一起。

    这便没什么疑惑了。

    “怕什么?”看天色已到傍晚,孟长寂穿戴整齐挂好腰间葫芦,笑了声道:“小草也是太多心了,有本爷在,还能出什么事吗?”

    江琢今日穿了女装。

    墨香那丫头由于亲手管钱,上街采购时是越来越阔气了。因为今日新娘着青绿色,江琢便挑了一套嫣红色的窄袖紧身衫,及胸长裙上绣着针脚细密的萱草花,花心中点缀了不少米粒大的珍珠。披在肩膀上的帔子倒是没有绣花,可是那衣领上竟然遍布百多颗金珠,下摆垂坠的角度很流畅,那是因为坠了一对细细的玉如意。

    这样的常服,即便是她做郡主时,也不曾置办过。

    江琢疑心这钱流水般花出去,早晚要再讹孟长寂一笔。

    “你倒是舍得。”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衣裳太过灼目,发上便只插了一根江夫人送的簪子。饶是如此,江琢这张面孔也光彩照人起来。

    墨香双眼放出红光:“不是婢子买的,这是节度使府吴北管家亲自送来的。”

    “为何送衣服?”江琢莫名奇妙。

    墨香嘻嘻一笑:“说是洛阳府老节度使夫人送来的,谢江小姐扶助节度使之意。”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小姐去了汴州不久啊,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姐呢。”

    衣服已经穿上,再脱下来也是麻烦。算算时间,该是孟长寂回了一趟洛阳府以后的事。估计是说了她不少好话吧。

    “不能白受人的礼物,”江琢临行前吩咐墨香道:“改日记得陪我去市集金楼,把母亲当初最爱的那套首饰匣子重新打造好,送给老夫人。”

    墨香神情微怔,一时间想不起来江夫人有什么名贵的首饰匣子。江琢也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样的常服不便带剑,她便挂了一把匕首在腰间。

    宗肃亲王府张灯结彩,前殿迎客中殿宴饮,内侍宫婢穿梭,酒香果味肆意。江琢把名帖递上,便有内侍引着她坐进席中。安和县主果然到了,正跟其他女眷寒暄。

    “县主,”江琢施礼道:“别来无恙。”

    “江小姐。”安和县主转过头来,她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有些意外。

    这意外让江琢心中微惊。她的视线越过安和县主的肩膀,看到孟长寂正一边举杯一边朝她看过来,便勉强稳了稳心神。

    “请坐,”安和县主上前牵着她的手,陪她坐下道:“上次从曲江池回来,听说你病了好几日,还没有去你府上致歉。”

    “县主说的哪里话,那些人是为寻奴家报仇而来,县主不让奴家赔游船损毁的银子,难道还要致歉吗?”

    安和县主便笑起来,招呼江琢先吃些糕点。

    桌上放着时令瓜果和宫廷酥饼,江琢捏起一颗瓜子剥开,安和县主用银箸夹着西瓜。四周宾客多在悄声低语,也有大声笑起来的,这松弛的气氛让江琢觉得自己有些饿。

    她二人聊了一会儿京都的地理风貌、四季天气,安和县主把话题说到那日曲江池上的宴饮,江琢便趁机问起她有何事相托。

    安和县主环顾四周,见宾客畅谈欢笑,无人看向她们。便低声道:“其实是个很小的事,不劳江小姐一直费心。且这件事因为时间久了,再查起来很不容易。”

    “县主先说说,若奴家能帮上忙,一定竭尽全力。”

    这时候第一道热菜上了,宫婢手捧粉瓷小碗放在一个个宾客案上,是松仁玉米糯。这是一道甜菜,男客们都没有动作,江琢见安和县主没有动勺,她也没有动。

    安和县主柔和的神情里罩着一层悲色,开始讲起那在游船上已经开了个头的故事。

    “那是永安八年春,京都起了瘟疫,奴家那时刚满十岁,被府里送进皇宫避灾。没想到,宫城挡不住瘟疫,宫里也陆续有人病了。”

    永安八年时岳芽还没有出生,她记得母亲说当时父亲已经领兵打仗,皇后请她带着大哥二哥也避进了宫中。

    这时第一道菜撤去,上了一道蒸肘子。安和县主示意动箸,江琢便用馒头夹了一筷子软糯的皮肉一同吃下。肉香和麦香糅合在一起,她才觉得这一次没有白来。

    安和县主吃了几口松仁玉米糯,继续道:“当时死的人很多,为了防止被传染,有的宫婢只是刚刚起热,便被拖出去杖毙埋进白灰里了。”

    原来形势那么严峻啊,可萱哥自出生便身体很差,幸好那次没有感染到瘟疫。

    “但是奴家今日跟江小姐讲的事,却跟瘟疫关系不大。”

    江琢清亮的眸子看着安和县主,等待她往下说。

    “当时宫里严禁孩子们走动,可奴家那时候正是淘气。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虽然还很薄,但我惦记着堆雪人,便趁母亲午睡,偷偷溜了出去。殿前有一大块空地,可是没有一个人。我就自己转啊转的,转到了距离皇后住的宫殿不远处。这时候,奴家却撞上了一个人。”

    “谁?”

    “李玮,也就是废太子,如今的陈王。他那时也才刚十岁,神情慌张地跑来,说是二皇子晕厥在井边了。”

    江琢的心提起来。

    皇后有两个儿子,二子幼年夭折,看来二皇子没有能救出来。

    “然后呢?”江琢问。

    安和县主拿帕子轻轻擦净嘴角,缓缓道:“当时我们两个都才十岁,废太子说他要跑去禀告母后,奴家便扯着他,问在哪里,说快叫离得最近的内侍啊。废太子说了一处地方,那里是宫中禁地,因为接连死了嫔妃,那处院落被封禁,周围是没有护卫或者宫婢的。废太子说完这些就跑了,奴家怕二皇子冻坏,只好先去寻他。”

    这时候又有新菜被放在几案上,旧菜撤去,新菜盛在深深的白瓷碗里,似是一块圆饼盖着什么。江琢凝目看了一眼,没有动。

    安和县主继续道:“奴家跑过去瞧,远远便见二皇子倒在雪地里,地面上一滩的血。奴家脱掉雪貂毛披风跑过去盖在他身上,把他的脸翻转过来,却见他一张脸血肉模糊,竟是被人毁了容貌。”

    四周宾客喧哗,江琢心中却惊讶一瞬。

    “再后来便是护卫来了,二皇子死去安葬。可是这件案子成了悬案,更成了宫中禁忌。当时连杀五十多名护卫、宫婢、内侍,用瘟疫的名义遮掩。可到底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二皇子。”

    江琢脸色冰冷,抬头看安和县主道:“恐怕这么久了,县主就算有心,也难求真相。”

    安和县主叹了口气:“二皇子下葬时,宫中传言说他身上挂着的合璧翡翠不见了。便有人诬陷,说是奴家偷了。虽然只是些议论,但奴家悻悻不乐了许多年。如今听闻江小姐你是大理寺神断,便起了请你查查的心思。也是难为你了。”

    江琢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出在宫城,想要查问难上加难。

    “奴家会为县主留心。”她这么说道,安和县主宽慰地点头,示意江琢可以品尝新菜。

    她动箸夹起那片圆饼,发觉下面似盖着什么,圆饼揭开,那下面深褐色的一团,她凝目看去。

    “啊!”

    江琢低呼一声站起身来。

    安和县主神情疑惑地也看向那圆饼下,见只是寻常一只圆鱼罢了。再看江琢,只见她额头冒汗后退几步,身后小几险些被她撞倒。

    几处喧哗声再起,有人自远处大步而来,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灼烧人的眼睛。只见他一把抓住江琢的手臂,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芽儿,”他道:“果然是你!”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人人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今日的主角肃王李承恪抓住一女子的手臂,俊美的脸颊在喜服的映照下交织着痛苦又惊喜、热切又难过的神情。

    “那是谁啊?”有人看着江琢问道。

    “是陛下钦点的女寺丞江小姐啊。”有人疑惑地看着这一幕道。

    而江琢只是用力甩开李承恪的手,大声道:“肃王殿下请自重。”

    与此同时,安和县主也站起身来。她上前一步站在江琢身前,用呵护般的姿态对李承恪道:“肃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承恪却根本没有看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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