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武侠小说-《莫若相逢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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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古龙的小说没有明确的历史背景,他用一种欧化的、现代人的想法来表达一种武侠世界,另走一条路,他的小说有几部也写得很好。柳残阳的小说比较简单,打得很激烈,看起来很过瘾,但未免太单调了。古龙的小说较有深度,范围比较广,想法很新。他是我相当熟的朋友,现已过世。他的个性中有一个缺点是不太能坚持,大部分小说写了一半,就不写了,由别人代写。所以水准不齐,假如是他自己写完的,当然水准高得多。
问:您的作品是否有真实的事迹作为蓝本?
答:除了正式的历史事实外。小说的故事全部是虚构,没有以哪件真事为蓝本。《连城诀》有一点真实内容,但只是很小部分。
问:您的作品拍成很多电影或电视连续剧,您对作品被改编的看法?
答:假如编导先生觉得小说故事太长了,删改没问题,但希望不要加进很多东西。(众笑)只要不加我就满足了。
问:《天龙八部》的思想主题是什么?
答:《天龙八部》部分表达了佛家的哲学思想,就是人生大多数是不幸的。佛家对人生比较悲观,人生都要受苦,不管活得怎样好,最后总要死,当然没办法。佛家思想对人生真谛有深刻的理解。
《天龙八部》表达一部分佛家思想:人生有很多痛苦,无可避免,但从另一角度看,遇到悲伤时要能平心静气地化解。对于世上的名利权力不要太过执着,对于人世间的种种不幸要持一种同情、慈悲、与人为善的态度。佛家哲学的精义不是悲观消极,而是要勉为好人,尽量减少不太好的欲望。
问:您怎样看待您的小说搬上银幕后表现方式大大不同?
答:我也觉得不太满意。不过拍电影、电视也很难,恐怕所有改编小说都会遇到这样的困难。我只希望他们改得比较少一点就是了。
问:中国小说和文笔的关系怎样?
答:中国有许多作家文字精练,如老舍先生、沈从文先生。但现代有些作家不很注重文字,好多人的文笔有点公式化,都差不多,看不出风格,写作方式很欧化,结构是西方文法,没有中国传统的写作方式。我认为中国的传统文体、美的文字,一定要保留发展。有些作品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如《红楼梦》《水浒传》,并非看故事,而是看文章,与作品文字好不好有关。假如写小说只讲故事、讲思想、讲主题,而文字不美,假如中国精练独特的优美文笔风格渐渐不为人所重视了,那是很可惜的。当然我绝不是说我的文笔好,而是说希望努力从中国的文学宝库中汲取营养。
问:你对王朔的作品看法如何?
答:王朔先生的文字口语化,语句俏皮,是中国式的,读起来兴味很高。并非我都同意他的意见,而是说他表达的方式能受人欢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邓友梅先生的《烟壶》,最近还有一部《最后一个匈奴》,以及《曾国藩》《李鸿章》等历史小说,表达方式都相当中国化,读者容易接受。
问:《笑傲江湖》的时代背景是否为明朝正德至崇祯年间?
答:大致是明朝吧,没有具体时代背景。因为我想这种权力斗争、奸诈狡猾、互相争夺权位的事情,在每个朝代都会发生。如果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反而没有普遍性了。这位同学估计是在明朝正德至崇祯年间,我想他很有历史知识,大致差不多。
问:您最偏爱哪一个女性?
答:我尽可能写各种各样人物,有些女性很坏的也写。像《天龙八部》中的马夫人。(众笑)有些女性很会下毒,那肯定很危险的,(众笑)也有会下毒而人很好的,像《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至于问我喜欢哪个,真的很难说,我看每个人喜欢的也不同。我希望把这些女性写得可爱些,你看了会觉得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挺不错,挺幸福。(众人鼓掌)
问:武侠小说可否不以封建社会为背景?
答:我想可以的,以现代为背景。“侠”主要是愿意牺牲自己、帮助别人,这是侠的行为。侠不一定是武侠,文人也有侠气的。李白的《侠客行》写的都是不会武功的,但有侠气,所以其他社会背景也可以写侠,也可以另走一条路。有这种品格的人,不一定会武功的,而且在现代,武功也没什么用了。
问:《天龙八部》中的三个主人公段誉、乔峰、虚竹的性格有何不同?
答:他们代表不同个性。段誉虽然是大理人,不算是汉人,但也有中国文化传统,人很温和文雅,脾气很好,很容易交朋友;乔峰有阳刚的一面,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很好的品格;虚竹是出家人,个性与汉族文化有点距离,很固执,宗教思想很浓。
问:请谈一下小说中的一夫多妻制、一夫一妻制。
答:一夫多妻制是历史性的,所有民族都是从一夫多妻制演化过来的。更早的母系社会是一妻多夫,慢慢再一步步发展。我们写武侠小说写古代社会,但尽可能写爱情专一,相信读者也希望看到爱情专一的故事。中国古代文学中也有写爱情专一而十分感人的作品,如诗歌《华山畿》《孔雀东南飞》,等等。
问:您小说中有很多的中国历史知识,哪里得来的?(笑)
答:我没有能在北大历史系念书很有点遗憾。不过我一向喜欢读历史书,慢慢地学到一些历史知识。
问:武侠小说在您生命中的比重大不大?
答:实际上最初比重不大,我主要的工作是办报纸,但是现在比重愈来愈大。现在报纸不办了,但是小说读者好像愈来愈多,在中国大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和欧美的中国人当中,小说读者都很多,这是无心插柳了。我本来写小说是为报纸服务,希望报纸成功。现在报纸的事业好像容易成为过去,而小说的影响时间比较长,很高兴有这样的一个成果。
本文发表前查良镛先生曾经补订
原载于《明报月刊》一九九五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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