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章-《公子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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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帝咳嗽了两声,缓缓转醒,口中喃喃:“小顺子,小顺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殿宇中,阴寒的风钻进晟帝的被中,他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
“陛下,不用担心,小人在。”面无白须的顺公公尖利着嗓子道。
晟帝却没法安心,四周已不是他熟悉的寝殿,到处是破败残旧的家什,落尘满地,蛛网纠结,透着一股子阴森气。
“这,这是哪?”
一道温和如水的声音响在晟帝身侧:“父皇,你醒了?”
“咳咳……怎么是你?”晟帝急咳了两声,“朕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托顺公公送父皇你来的。”
“你们,你们……张顺,枉费朕委你重任,将你视作心腹,你却如此辜负朕,你忘了朕是如何将你从一个小太监提拔起来的么?”
姬恪穿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倒将他的气质衬得越发清贵脱俗,只是与当下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微微笑了笑,晓月般清冷:“父皇,您的挑拨离间用错了。”
张顺也笑道:“陛下,是您提拔我不错,可您不知道当初将我从皇后娘娘的杖毙中救下的却是萧妃娘娘。”
说着,他对姬恪行了一礼,退出殿内。
“小人先出去了。”
晟帝瞧见张顺方才对姬恪行的礼竟是帝王之礼,说不出的震怒:“姬恪!你这是要篡位弑父么?
姬恪不答,却是坐在了晟帝的身侧,若有所思般怅然道:“父皇,你还记着这里么,这是霜华殿,我母妃曾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
“你是想替你母妃报仇?”晟帝怒道:“你若是弑父,天下人都会唾骂于你,你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弑父?不,我当然不会。”
“那你……”
姬恪打断道:“父皇,你听。”
殿外遥遥传出沉闷哀痛的钟鼓声,一声比一声悲沉哀壮。
那是国丧时,才会响起的丧钟。
这般的长度,却又只有国君驾崩才会有此声势。
晟帝如遭雷击,面色霎时惨白。
姬恪道:“父皇,很快天下人皆知二皇子姬跃因被调不满,为了谋朝篡位而冲进宫中亲手弑父,人证物证俱在,他根本无法抵赖……至于徒有勇武而无谋略的大皇兄,父皇,我相信你一定调查过,他手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叫江成,几乎睿王的一切举动都由此谋士一手策划,这个江成……是我的人。”
“至于,报仇,我自然会做,待父皇你下葬后,我便会降旨让许皇后陪您殉葬,这样也好,至少在下面您不会觉得寂寞。”
事已至此,晟帝也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势已去,只凭着他残破的躯体根本无法再力挽狂澜。
震怒震惊的神情渐渐褪去,晟帝忽得笑了:“咳咳……好,你很好,比你父皇当年都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是青出于蓝,不愧是两朝之后的血脉……只是不知道,为了皇位弑父祸兄,你母妃知道了会是欣慰还是难过。”
姬恪脸上的笑容嗖然褪去,沉默了一会,他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父皇,你不用说话激我,我不打算杀你,你最好……也不要提我母妃,你不配提她。”
似乎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晟帝大笑了两声,声音越发虚弱道:“如果朕说,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只有你母妃呢?”
姬恪一怔,随即冷冷道:“父皇,你爱她,所以可以亲眼看着另外一个女人陷害她,责骂她,随意□□她,甚至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么?甚至到了如今,你还想封那个女人的儿子为储君,继承皇位。”
晟帝的苍老在一瞬间清晰可见。
浑浊的眼睛眯着,神情却显得有些呆滞,脸上满布着皱纹。
苍龙迟暮。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那个会抱他在膝头,会指点他功课的父皇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晟帝合了一下眸,无声的长叹一口气。
竟是没有再用用惯了二十多年的自称。
“……是啊,父皇爱的懦弱,我甚至不敢再来这座宫殿,我总梦见你母妃,她说她不怪我,总是笑得这么温柔,她只让我好好待你,我也没能做到……”
“……我承认刚才我说的话,是想让你不要杀了我,可现在……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一个帝王不该有弱点,也不该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帝王怎么能爱人呢?帝王应该是谁也不爱……”
帝王……不该爱上一个女人么?
姬恪闭上了眼睛,漆黑的阴影前是一张鲜活动人的脸孔,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生动,如此……牵动他的心。
“够了,父皇……别再说了……”
站起身,姬恪拂袖便出了门,张顺等在门口,见姬恪出来,忙迎上。
姬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顺公公放心,待我登基后这太监总管的位置定然是你的。”
……虽然母妃曾救过这个人,可是宫中世态炎凉,如此一点的恩惠怎能被记得深切,只有利益方是永恒。
张顺小心的问:“那……陛下呢?”
姬恪按了按眉,对另一侧的其徐道:“其徐,将父皇关进霜华殿地牢,云姨想必也等了他很久了。”
接着再不管身后,姬恪大踏步朝外走去。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大仇得报,皇位也如囊中之物,一切都这么顺利,如同八年来他的每一次筹谋中那样,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开心喜悦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中似乎哪里少了一块,空荡荡的没有寄托。
苏婉之,你在哪……
我,想你了……
姬恪抬手,挡住那过分明媚耀眼的光,如果他做了皇帝,苏婉之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被束缚在九重宫阙中么,如果不愿意,他该怎么办……
那一缕阳光透过指缝,映射在姬恪的脸上。
张开五指,想要抓住,那光却已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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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度疲累,马匹终于承受不住,一个匍匐,前蹄跪倒在地,弯折起诡异角度,连带着马上的苏婉之也差点摔将出去。
苏慎言夹紧马腹,用力一抽,马匹飞快前行,他低俯下腰,长臂一捞,将摇摇欲坠的苏婉之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苏婉之!你要不要命了!”
苏婉之却只抿了唇,死死盯着前方道:“哥哥,我看见城楼了。”
极目远眺,巍峨的城墙蜿蜒围绕,一眼望不到边。
城楼外已经没有包围的兵士,看起来那样宁静平和。
苏婉之住了十几年的明都,却第一次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你在担心齐王……是赢了还是输了……?”
苏婉之涩声道:“是。”
苏慎言放慢了马速,挑眉语调悠悠道:“我有办法在城门口便知道,只是,你确定想知道?”
“哥,这时候你还逗我做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
顿了顿,苏慎言低声道:“大约你说的太不可思议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也自诩了解,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乔装改扮化作平民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像姬恪的为人了……”
何止是不像,简直是匪夷所思。
姬恪那家伙,自以为一切洞悉,策算无遗,善于将一切都化为自身的助力。
这种怕只有那所谓痴情男子才会做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姬恪的一贯行为作风……
不,甚至连想象都觉得完全不可能。
若不是苏婉之说得有凭有据,又有苏星作证,他简直怀疑是苏婉之自己做梦杜撰出来的。
然而,事实竟真是如此……
那么,是否他之前一直料错,如果姬恪对于苏婉之是如王萧月那种态度,他是打死也不会把妹妹许给姬恪的,可是……倘若苏婉之对于姬恪是不一样的……
他竟是真的喜欢苏婉之的……
而自家妹妹对姬恪的心意自是不用说,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有点拆散姻缘的意思。
从祁山回明都的那晚,苏慎言彻夜未睡,在深深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天神色倦怠的苏慎言从屋中走出,得出了一个令他沮丧的结论……他辛辛苦苦和姬恪演的这出戏,甚至不惜动用苦肉计,居然也许可能大概全是做得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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