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侯夫人与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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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凤目里古井无波,腰背挺拔端正,似悬崖上经年累月受风吹日晒却依旧魏然而立的岩石,带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冷峻和峥嵘。

    樊长玉喉间发哽:“贺大人今日同我说的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谢征终于沉缓吐出一个字:“是。”

    审完赵询,他便猜了个大概了,只是还不敢确信。

    今日听完贺敬元同她的谈话,算是尘埃落定。

    ——一个他审完赵询,又得知陶太傅失踪后,便预想过的,最坏的结果。

    樊长玉眼眶通红看着他,哽咽道:“对不起。”

    又说:“我外祖父不会背叛谢将军,我爹也不会做对不起我娘的事,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的事,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和惶恐席卷了她,让她这番解释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稳,到后面却哽得近乎发不出声来。

    “樊长玉。”谢征突然唤她。

    樊长玉怔怔抬起一双忍着泪意的眸子同他对视。

    谢征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情绪也无,他说:“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同门师妹。”

    他这辈子也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但父亲的死,也是这么多年压在他心上的一座大山,是贯穿了他整个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噩梦。

    杀父之仇,他终究做不到这般轻飘飘地放下。

    当年的事如果当真是另有隐情,魏严不会急着杀贺敬元,也不会扣下陶太傅。

    但哪怕知道了当年的事,十之八九是她父亲做了魏严的走狗,他也舍不得动她分毫。

    把一个种到了心上的人拔出来,连着根带着血当真是疼。

    那就离得远远的。

    他给她人脉,也给她军功。

    此生不再相见就是。

    樊长玉听到他那句话,难以置信般看着他,连呼吸都是抖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喃喃道:“真的不是那样的……”

    谢征同她对视着,捏着缰绳的手攥得死紧。

    他一贯见不得她哭。

    她像是他的蛊,她一哭,他就恨不得杀人。

    他想抱她的。

    想哄她,让她别哭了。

    可后槽牙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露在外边的那只眼,眼白部分也浮起了淡淡的血色,他终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这一生里,在被无尽的噩梦萦绕之前,也曾短暂拥有过亲情。

    他记不清那个战死锦州,还被开膛破肚挂在城楼上曝尸的男人是何模样了,却还记得他在花园里教自己习武的情形,也记得被装在棺木里运回来的那具浑身都是窟窿的尸体。

    那个女人在自缢前擦洗过那具尸身,尸体上光是箭孔都有六十七道,刀孔剑伤更是不计其数。

    据说北厥人把他开膛时,从肚子里掏出来的只有杂草和树根。

    那个女人抱着那具尸身哭晕过无数次,清醒时也只是一遍遍地告诉他,要报仇。

    粮草援军都未至,他的父亲,在他只是一稚童时,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战死在锦州。

    这些年里,他也从未忘记过,要报仇。

    谢征死死盯着樊长玉,看她哭,他心口也跟着撕开了个大口子似的,一阵阵抽疼。

    她就是捅他几刀,他都可以紧拥着她不放手。

    但是她爹帮着魏严害死了他父亲!

    谢征下鄂绷得死紧,他浮着血色的眼盯着樊长玉,嗓音很轻:“别哭。”

    他似想安慰她,却让自己眼底血色更重,“我查出这个结果时,缓了好几天才敢来见你。”

    他摘下了眼罩和面具,似乎想在离开前再好好看看她,“我也希望你爹不是那个推手,可我查不到任何你爹不是推手的证据。相反贺敬元跟我当初一样,险些在战场上被灭口,老头子上京被扣押,而你爹手上握着能威胁魏严的证据……”

    他望着樊长玉,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支离破碎:“你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爹不是那个推手?”

    樊长玉眼泪掉得更凶。

    她想继续解释却发现自己已无从开口,爹娘感情甚笃,这并不是可以让谢征相信她爹当真是无辜的证据。

    谢征视线落到她被鲜血染红了纱布的手上,说:“才给你包好,怎么又弄成了这样?”

    他像是在教训她,垂下眼还跟从前一样,解开纱布帮她上药,又撕下他自己的衣袍给她一圈圈缠好,平静交代她:“伤好前不要沾水,也不要拿重物……”

    “谢征。”

    跟前的人哽咽唤他,一滴清泪也砸在了他手上。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征那只手微僵了片刻,沉默给她手上的纱布打好结,抬首时,突然扣住她的头,狠狠吻了上去。

    比从前吻的任何一次都凶,搅住她的唇舌,疯了一般啃吮。

    樊长玉甚至尝到了血的味道,还有眼泪的咸味。

    却又很快分开。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底的爱、恨、不甘都清晰地呈给她看。

    他说:“樊长玉,死在锦州,被开膛曝尸的那人,是我父亲,我可以不恨,但也没法纵容自己再爱魏祁林的女儿。这是我能替你选的,最好的路。”

    他两手捧着她的脸,看她哭得厉害,甚至温柔地帮她拭泪,说出的话却又决绝:“我要是杀了魏严还能活着,这辈子就不会离开北地了,我此生不再见你,你将来成亲,也别让我知晓就是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眼底却黑漆漆的一丝光彩也无:“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朝一日反悔今天的决定了,我就是死,也要把你拖进我的棺材里,跟我葬在一处。”

    他看着她,极低地说了一声:“我做得到的。”

    不知是在说给樊长玉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樊长玉怔在原地,只有眼泪还簌簌直往下掉。

    可能是怕吓到她,谢征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我走了。”

    言罢便抽回手,驭马而去。

    像是怕自己多待上一刻,便会反悔了一般。

    樊长玉直到谢征走远,才回过神来,她暴喝一声:“你站住!”

    驭马走远的人,竟当真因她这句话勒住了缰绳。

    樊长玉正是看见了,才觉胸腔里翻涌的涩意更甚。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查出当年的真相,替我外祖父洗刷这十七年的污名,也给你父亲,给当年所有枉死在锦州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言罢也不等谢征再说话,就调转马头,狠狠一甩马鞭往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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