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江月年年》
第(2/3)页
这个客人的属下唤得卑微,尊称“主人”。
他们这些下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少爷的断袖,就叫做小少爷。
小少爷今日吩咐过,如果见有人讨债,就领到他的院子里来。讨债?节度使府会欠人钱吗?
吴北觉得莫名其妙。
可临近晌午,果然有个丫头来了。还颇有气势,对着门房道:“我家小姐差我来要账。”
小姐!
吴北眼睛一亮!
少爷的生命里出现小姐了!
这几日的月老没有白拜!明日要给月老多供些瓜果。
可随即又想起小少爷让把来要账的领过去。莫非是争风吃醋?吴北颇不情愿地把墨香领了过来。
墨香推门进去,便有人把门关上。吴北站在院落里神情讪讪,为这小丫头捏了把汗。
别是威逼人家小姐放弃少爷吧?
墨香也有些奇怪,但眼见屋子里坐着个神情和煦样貌绝美的年轻男人,她的脸先红了。
屋里坐着的正是岳萱。
“这是银票,孟大人今日出去了,嘱咐我给你。”他开口道,声音温软,让墨香的脸更红了。她连忙上前几步把银票接了,按照小姐的交代,认真验看上面的数目和票号印章。
票是真的,的确是一万两。
墨香又按照小姐教的礼仪,不亢不卑给这位貌美少爷福了一福,道声感谢,便要离去。
可她还未转身,便听这少爷道:“再过五日,便是你家小姐的生辰了吧?”
墨香微惊,神情有些意外。
女子生辰是闺房私密,不会轻易给别人说的,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她只好屈膝道:“婢子不能说。”
那少爷看起来也不生气,只是缓缓道:“初识江小姐又恰逢小姐生辰,府里想备些礼物。你不要紧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家小姐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或者,喜欢说什么话。”
墨香小心抬头,见他眼中有浓浓的温情。
室内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淡淡的味道浮动萦绕,入鼻后莫名便使她不再紧张了。
江琢的丫头墨香把银票小心叠起来放进袖袋,时不时隔着薄薄的衣服捏一捏。那略微鼓起的质感让她稍稍安心,再抬头看这个笑容和煦的少爷时,心里便更平静了。
“婢子不能说,”她屈膝道:“大人想送什么尽管送便好,无论贵贱都是心意。”
岳萱笑起来。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挺伶牙俐齿的。
“是小姐不让说吗?”他轻声问,似乎怕把墨香吓得当场逃窜。
墨香连忙摇头:“不是,小姐只说人心叵测要事事提防。”见岳萱听了她这话微微颔首,便大着胆子又道:“万一婢子说了小姐爱吃的什么,有坏人在那吃食里下药怎么办?”
倒是个谨慎的丫头。
岳萱唇角含笑点头:“你做得对,那她喜欢什么颜色也不能说吗?”
小丫头更是把头摇起来:“万一你知道了小姐喜欢什么颜色,把铺子里的青色衣裙都买光了……”说到此处忽然捂住嘴。
哎呀,一不小心说漏了。
她面色通红,似恨不得咬自己几口。
青色啊,岳萱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也不知是看着空中的什么,轻声呢喃道:“她也喜欢青色啊。”
“不是!”墨香连忙否认:“白,小姐喜欢白色。”
“你放心,”岳萱安抚她道:“青色衣料金贵,还没有人会闲来无事买空铺子。”
好像是这样的。墨香抚了抚胸口,又屈膝道:“牙行还等着奴婢拿银票结账,就不多留了。”
岳萱脸上笑意更深:“你们小姐要买屋啊。”
墨香猛然捂住嘴,这次是决意不再开口,她慌慌张张又施一礼往后退。
怎么搞的啊,跟这好看的公子说话,总不自觉就说出自己的底细来。
岳萱看着神情慌乱的丫头抿唇。
他有些遗憾,但又不想越矩,便示意仆役把门打开。
墨香松了一口气,转身出门时,还听到那少爷在轻声道:“青色啊。”
似乎这个颜色有无穷无尽的意义。
得告诉小姐囤些青色布料了。墨香心里想。
买了宅院便不像住在客栈,要有厨娘、洒扫仆妇,要再买个丫头给墨香打下手;要有门房有管事,从澧城带来的车夫想家了,江琢准他回去,便需另雇车夫。
房子是现成的,的确是好。进了大门有一阔朗的正厅,可以做待客之用。后面三层木楼做正房居住,侧面两个院落供男女仆妇分开住。后院铺青石,一片草地,修着秋千,旁边种着一棵柿子树。虽然刚入夏,便能看出今年果子不少。江琢能想象到秋天叶子落尽,满树红灯笼般的柿子,必然漂亮。
丫头墨香高兴坏了。她把钥匙小心收在怀里,从前厅跑到后院,从后院跳进木楼,指挥着丫头仆妇清扫,又把衣物布匹等新家什一一归位。
等她转累了跑去前院,见从澧城跟来的车夫要回去,小姐给了赏银。她没什么银子,便去街上买了芝麻牛舌饼,让车夫路上吃。
到了晌午收拾停当,厨房动火做饭,炊烟袅袅而起,整个院子便更有人气,也有几分家的味道了。
墨香站在院落里,小声念诵小姐教的诗词:“一点炊烟时起,两地蔬果飘香。台榭画廊,佳人依立楼旁。”她觉得眼下的情境跟诗里差不多,除了她的小姐喜欢把弄刀剑,家里也没有男主人。
门房陆续送来乔迁新居的贺贴。一封是御史郑君玥的,贺礼是十两银子并一篮果蔬和两只宰好的母鸡。除了这些,郑府来送贺礼的管家还带来一个木盒子,里面是汴州破案后朝廷的奖赏,如今才刚刚拨付。墨香偷摸打开盒子看了,是两锭足金元宝,每锭二十两。她捧着盒子兴高采烈地送去小楼,江琢只淡淡笑了,吩咐把母鸡炖好全家上下一起吃。
一封贺贴是京兆府尹邓泰的,裹着五两银子,但是送了四个护卫来,说轮班值守负责江宅的安全。墨香眯眼笑着安排好护卫的住处衣食,便听说节度使府的贺礼到了。
墨香心底微惊,想起前日那少爷的问话来。他当初是说送小姐生辰礼,没想到还送乔迁贺礼呢。
墨香收了贺贴,却没有见贺礼。她正疑惑着,见门房脸上震惊之色未减,指着外面:“节度使大人阔气,送来了大物件。”
大?难道是一张床?
墨香问:“有多大?找人抬进来嘛。”
“抬不进来,”门房摇着头:“把侧门挡板卸了,还是拉不进来。”
拉不进来,难道是一头倔牛?
墨香快步去门口看了,又小跑着冲进小楼:“小姐,不得了了,节度使府送来一架马车。”
江琢正在擦剑,闻言想起孟长寂的确说过要送一辆马车给她。
“漂亮吗?”她问。
“不只是漂亮,”墨香伸出胳膊比划着:“还大,镶金嵌玉裹着轻纱,像是从海底龙宫里捞出来的!”
“收了。”江琢抿嘴。
只是有些晚,若早上一时半刻,可以让车夫带回澧城送给江夫人了。
墨香转身离开,口中却嘟囔着:“还以为他要送衣服呢。”
“你等等,”江琢唤住她:“你说谁要送衣服?”
墨香交代,她去节度使府索要银票时,给她银票的少爷特地问了小姐喜好,说是要贺小姐生辰。
生辰?哦,是江家小姐的生辰吧。其实她自己还不太清楚呢。
她站起身盯着墨香那一双大眼,问:“那人不是孟长寂?”
墨香有些迷惑。
江琢于是道:“不是那晚提醒你烧水,腰里挂着葫芦的?”
墨香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那少爷长得更好看些,坐在椅子上,腿似乎不太灵便。”
腿不灵便啊?
她的萱哥虽然身子弱,腿却是好的。她记得自己把萱哥推入密道关闭机括时,他还是好好的。
孟长寂才死了断袖,这是另外一个?
江琢眉头微蹙,孟长寂的断袖问自己的情况做什么?
难道是自己夜里出城,随后押送假萱哥的都尉便死了,他们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因为都尉是调戏妇女而死,连朝廷都不关心这案子了,他们为什么关心呢?
江琢的视线落在瓶子里新插的荷叶上,凝神道:“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
墨香挠头,因为言语笨拙急得不行,半晌才道:“眼睛很亮,好像是单眼皮,不对,似乎是双眼皮。个子高高的,但是他坐着,又或许不太高。肩膀宽,有些瘦,漂亮!极漂亮!”
到最后终于找对了词,墨香一个劲儿道:“就是很漂亮!没见过男人那么漂亮的!就连节度使府管家都说,他们的小少爷漂亮。”
她的萱哥,如果按照外人的眼光,的确是很美。虽然那美中生机勃勃并无阳衰之气,也是绝美的。
“管家还说了什么?”江琢的手握住桌角,因为握得紧,感觉手臂有些麻酥。
墨香立刻把管家的话一五一十禀报:“那管家姓吴,他说‘你莫要害怕,这小少爷虽然跟我家少爷关系亲密,但到底是入不了族谱的。你家小姐不要介意,他日若月老牵线,必然是我们节度使府正妻。’婢子因为弄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回来便没有禀告。”
这都是什么啊?
江琢有些哭笑不得,握紧了桌角的手缓缓松开,对墨香道:“你去吧,想知道他是谁还不容易,我亲自去一趟便是了。”
这一天京都的江宅很热闹,到了快要宵禁时,门口的护卫见街上走来一个人。走得近了,认出是京兆府方都头,只不过他今日没有穿公服,穿着蓝色常服。
“都头!”两人忙抱拳。
“有点小事,”方都头微微点头:“去见一下江小姐。”
护卫以为必然是京兆府有什么事,连忙把方都头请进去。
方都头等在前厅,没过多久江琢便到了,她站在灯下颔首道:“有消息了?”
那日在牙行买屋,江琢留意到方都头用目光暗示牙行老板不要坑骗自己。她随后想了想,自己在京城没有依仗,因是女子,办事颇不方便。而方都头在这里对各方面熟络,又是衙门中人,黑白两道都会买些面子,便私下里问方都头可否愿意帮忙做些事。
因为报酬丰厚,他同意了。
如今趁夜色到来,必然是有了结果。
方都头垂着头,见江琢过来,头便更低了几分。
“不要这样,”她走近几步道:“都头帮我打听消息,咱们钱货两讫,没有高低之分。”
方都头的神情这才正常了些。
他年近四十,模样周正,唇上留了粗粗的一道胡须,看起来颇有几分神气。可眉头的沟壑以及衣着的简单还是暴露出家境来。
江琢听张通判说方都头持身清明,从不在办差事时贪赃,家里因为孩子多又都念书,便常常捉襟见肘。然而他又好面子,不好意思借钱,只是常常提前预支薪俸。
“打听到了,”方都头缓缓道:“小姐让问京中哪里有火药,都有多少,出进如何管理。京中兵部和炮坊都有火药,兵部管理严格,按斤两计报批签文出入。炮坊是官营,虽然管理严格,但也有夹带出去的可能。”
江琢点头,又道:“都头是在炮坊查出什么了吗?”
“是,”方都头继续道:“炮坊内共有小工五十二人,卑职每一个都简单摸了摸底细。查到一人在五日前曾出入炮坊多次,且这人第二日在西街巷子赌博。因为是第一次去又赌得大,很多人记得他。”
多次出入炮坊后手头有大量赌资,所以便可以怀疑是有人在他那里买了火药。
“然后呢?都头又往下查了吗?”
“查了,”方都头继续道:“这人住在永阳坊,卑职盯了他一日,没发现别的事。今日炮坊主薄司南点卯严查,卑职便没有再去探。”
住在永阳坊。
江琢忽然看着方都头笑了:“或许他有钱不是因为夹带火药偷售,是因为永阳坊紧挨着护城河,这些日子听说要扩充河道,会拆占些屋子,赔了钱了。”
原来如此。
方都头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看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前几天有几户不愿意搬,咱们还去维持秩序了。没帮上小姐的忙。”他说。
“不,”江琢把银锭拿出来亲自递给他:“帮上了,”她说,“我已经知道了。”
炮坊主薄司南,这个人她知道。
他原本是禁军都尉,二十年前,因为在守卫皇城时二皇子险些丢失,他被革职赐死。后来皇后慈悯,说为了给病重的皇子添福,不愿意见到血光。所以皇帝免了他的死罪,把他丢去东海杀贼立功。
十年后,他果然立了军功回到京都,因为年龄大了,便未被重用。但是江琢知道,这人在东海时,就在原河南道节度使帐下效力。
这是老节度使的人。
恐怕如今是孟长寂的人。
孟长寂,是那个用火药炸塌城墙的人吗?
他跟安国公府没有什么情分,为什么会如此?
还是因为,他认识萱哥?那个墨香说很漂亮的男人,是萱哥吗?
江琢一步一步走回小楼,踩着阶梯爬到楼顶打开窗子,看着远处一片幽暗的安国公府,以及再远一点,灯火璀璨的节度使府。
萱哥,在那里吗?
宗肃亲王府。
“打听清楚了?”三皇子李承恪正在喝酒,烈酒入喉,心中畅快几分。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低领阔袖长衫的女子,胸前雪白的一片。这女子画着小山眉,眼波流转,面庞白皙,身上却很瘦。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