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那曾经执笔作画的手,也早粗糙皲裂得不成样。 这一路,他替随行的不少族人也编过草鞋。 可在这年十二月,李氏族人终于抵达肃州时,来时的百余口人,活下来的依旧寥寥无几。 这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流放。 肃州地处西北西境,荒凉苦寒,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荒漠,只在有水源的地方筑黄土为城,聚居起了人口。 城内大多都是戍边的兵卒和流放过来的犯人,聚留在这苦寒之地的本地人极少。 新帝继位,镇守关外的武安侯回京辅佐幼帝当了摄政王,关外蛮族又蠢蠢欲动。 肃州边城在几番被蛮族骚扰后,守将下令先加固城防,李怀安这一批刚至肃州的流放犯人,便被赶去修城墙。 李怀安一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部能抗,去的头一天便狠吃了一顿鞭子,满背鞭痕,第二日依旧要被赶起来去修城防。 单薄的背脊扛不起那些沉甸甸的厚重砖石,不慎摔到在地,磕坏了一块砖石,监工的官兵便恨不得要吃人,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被打到的地方似被毒蝎蛰过,火辣辣的疼。 好多次李怀安都怀疑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但他心里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怨恨。 侄儿病死的那个寒夜,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因李家的计谋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当年有多无助。 这世间的许多苦,终是切身尝过了,才明白是何滋味的。 修城墙的苦和累,比起城破时死于乱刀和马蹄下,又算不了什么了。 可就是战争这样的人间炼狱,李家甚至亲手操纵过一场。 昔年李怀安作为监军去前线督过战,他见过那等残像,心中也怜悯动摇过,可想起祖父说的,扳倒魏严,是为了让天下更多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又冷眼旁观了。 如今砌这一砖一石的成了自己,他终体会到了那些被李家冷漠牺牲的百姓和将士,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挣扎。 也懂了当初樊长玉和谢征在得知一切都是李家操盘时的愤怒。 他们一个来自民间最底层,一个少年时便去了军中,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底层的百姓和兵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家的计谋,又轻而易举就摧毁多少个苦苦支撑的家庭。 越是明白这些,身上那座罪孽的大山便压得李怀安愈沉。 终是他醒悟得太晚。 死在这里,缓解不了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罪孽,却是他最好的归宿。 但他终究是没死成。 守城的小将听说他是李太傅之孙,虽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但鉴于整个边城识字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他在修筑城防之余,也被叫去整理流放犯人和底下兵卒的名册。 那看起来五大三粗,脾气极不好的小头目说:“你给老子好好整理这些名册,到了老子手底下的人,甭管是兵卒还是罪人,只要是蛮子来了死在城楼上的,就有资格被记住名字!” 流放的这一路经历过那些疾苦后,李怀安本以为自己心底再也不会有半分触动了,却因为小头目这话,一股涩然和敬意从胸口直蹿到了喉腔。 他对着小头目郑重一揖,垂首时眼眶湿润了,“罪民,定不辱命。” 是愧疚。 卢城一战,李家的计谋,害死了不知多少这样的将军和兵卒。 - 永兴二年年初,肃州边城遭遇了一场敌袭,那是李怀安头一回直面蛮人冰冷的刀口和狰狞咆哮的脸孔,当真手脚麻痹发软,整个人直接木在了城楼上,不知逃,也不知提刀,任守城的小头目吼破了喉咙,他们那些流放过去的人也动弹不了分毫。 血跟下雨一样四处迸溅,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变成了刀口下一具死尸。 还没完工的城防挡不住蛮贼猛烈的攻势,那炮仗脾气的小头目最后见黄土垒成的边陲小城守不住了,咆哮着让底下兵卒做挡,让其余人带着百姓往后方的肃州城撤。 最后那一场突袭,因肃州援军来得及时,蛮子打下那边陲小城后也没过多停留,搜刮了些钱财粮食后便撤了。 但是那守城的小头目死在了城楼上,当初修城防时对着李怀安挥鞭子的官兵也战死在城门下,还有许许多多,李怀安认得的、不认得的兵卒,他们用性命拖到了肃州援军来。 自流放途中侄儿病死那个夜晚后,李怀安又一次泣不成声。 这次不是为血亲,是为满地忠骨。 他不仅愧疚,他还从未像此刻一般后悔过从前的行径。 无数将士用命才守住的这份安稳,怎可因朝廷内斗便再挑起纷争? 他在这场仗里,被蛮子砍瘸了一条腿,但替一民妇救下了一名婴童。 民妇死在了蛮子刀下,死前只同他说,孩子爹在军中,姓程。 后来援军至,李怀安护着孩子捡回一条命,在军中寻孩子父亲时,才知孩子的父亲也死在了城楼上。 孩子成了个孤儿。 李怀安收养了孩子,替孩子取名程琅。 琅,如玉的美石也。 都说君子如玉,他希望孩子将来能够长成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北厥异动愈发频繁,这年不仅肃州,锦州、燕州也频频受扰。 入秋时,唐培义挂帅前来镇压愈发猖獗的异族,已封了大将军的樊长玉押送粮草随后而至。 再次听到樊长玉的消息,李怀安竟有种隔世之感了,听闻她和谢征成了亲,李怀安心口微苦之后,便是释然。 这世间,除却武安侯,他的确想不出第二人能配得上她的雄才。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