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那二人,从出生便被宿命纠葛到了一起,当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在肃州的边陲小城,替新来的守城小头目整理文书和出谋划策如何修建城防,因为他言之有物,涉猎颇广,尽管还是一罪人身份,那小头目倒也破例提拔他当了个主簿,见他腿脚不好,也不让他再干修城防那些苦力活了。 但李怀安谢恩后,还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城门那边搬递城砖,或是给工匠打下手。 唯有身心具疲,他方心安几分,才觉得自己是在赎罪。 此后经年,他都呆在那边陲小城,送走了一任又一任被调过来的小将,小将们受他辅佐良多,走前都想带他离开这边陲之地,留他当个长久幕僚,但都被李怀安婉拒。 他说,他是个罪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赎罪的。 后来仗打完了,那个独自在西北支撑数年的女将军,打退了北厥无数次进攻,甚至后来北厥人看到她帅旗都不敢再来犯,她也终以军功封侯。 边城不打仗了,城防也修筑完毕,李怀安在自家简陋的农院里办起了私塾,不收束脩,教当地的孩童们读书识字。 那位女侯和她夫侯一起从朝堂急流勇退,回了西北,共同守着大胤这道大关。 肃州和徽州不过数百里之遥,李怀安却再也没见过那二人。 他无颜见故人。 但听说了很多关于那二人的事迹,女侯在永兴六年诞下一对龙凤胎,嫡长女取名谢从韫(yùn),嫡子取名孟行川。 当年冤屈死于锦州一案的两家忠骨血脉,将会永远传下去。 李怀安还听人说,他们收养了很多将士遗孤,知道本家姓氏的,沿用本家姓氏,不知道本家姓氏的,改姓谢、姓樊、姓孟的都有,皆同亲生子女一般教养。 …… 十六载风霜雨雪晃眼而过。 李怀安刚到不惑之年,便已重病缠身,两鬓斑白同六旬老者无异。 连日大雪,他入冬后再感风寒,卧床半月也没见好转。 昔年被他收养的孩子,如今已及冠。 程琅打水进来给他擦脸时,他平静又虚弱地吩咐自己的后事:“我去后,不必替我操办丧事,就在后山草草埋了便好。” 程琅眼眶一涩,强装无事道:“先生胡说什么,不过是场风寒,再喝几贴药便好了。” 李怀安不让程琅唤自己义父,他说自己一介罪人,此生还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赎罪的,只让他唤自己先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咳咳……”一句话没说完,他便呛咳起来,身形干瘦佝偻,好似寒夜里一盏随时会被冷风吹灭的燃尽之烛。 程琅替他拍背顺气,忍着发红的眼眶道:“今年开春,城里还有不少孩童都想来先生这里开蒙呢,先生身体硬朗着,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像是害怕李怀安再交代后事,他又道:“今日城主府接待了两位贵客,其中一位虽是女流,刘大人却皆唤她们二人小侯爷,倒也是稀奇,想来应当是徽州谢家的人了。那姑娘听刘大人说了先生您十余载一直在乡邻间免束脩教书的事迹,还说改日想来看看您……” 程琅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在城主府的见闻,李怀安却已什么都听不清了。 被流放到这苦寒之地二十载,他再未见过故人一面,如今时日无多,倒是故人子女来了此地。 他疮痍愧疚之余,忽又有一股怆然涕下之感。 便是在此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李夫子在家吗?” 程琅放下手中巾帕朝外看了一眼:“我去开门。” 院门打开,是城主府的人和一众少男少女立在外边,为首的那对双生姐弟程琅见过,正是今日在城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位贵客。 两人虽是孪生姐弟,样貌和性情却并不像。 一人绯色骑装,杏眼琼鼻,灿若骄阳,一人玄衣劲装,清隽内敛,少年老成。 程琅虽在城主府做事,却还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人物,一时间不知如何招呼。 城主府的公子忙道:“程兄你今日早早离去后,两位小侯爷听说先生病重,这才特来看望先生。” 那绯衣少女当即一抱拳:“未曾提前告知,叨扰了。” 程琅连说没有,引着二人进院。 李怀安在屋内已听到外边的声响了,在程琅领着二人进屋时,瞧见那那一身红衣的明艳少女,仍是怔忡良久。 当真和多年前那位女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女和少年朝着李怀安抱拳:“叨扰老先生了。” 李怀安却只是望着他们笑,笑着笑着,已有些浑浊的眼里,便有了泪光,他说:“李家的罪,我赎不完了……” 少女似乎知晓他是谁,道:“当年之祸,非老先生一己之力铸成,老先生留在此地二十余载,每逢战时便前往城门督战出谋献策,多年来呕心沥血替城内百姓谋求商路,也教无数贫寒学子读书认字,老先生的功绩,消不了李家曾经的过错,却也可以无愧于心了。” 李怀安看向少女身旁站着的玄衣少年。 少年的眉眼也像极了威慑北厥二十余载的那位武侯,他朝着李怀安浅浅一点头。 李怀安好似透过他们瞧见了故人,双目依旧泪涟涟,只是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解脱的释然。 那天夜里,这位赎罪了半生的老者,嘴角噙着笑离开了人世。 后事依他遗言一切从简,当地百姓知晓他半生的忏悔和愧疚,也未颂其功德,只有受过他教化的那些学子,在他葬身的那片后山,每人种了一株桃树或李树。 次年春,整座山上的桃李花开缤纷。 第(3/3)页